曹雄盯着薛越的脸和他的那柄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握刀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
“他还告诉我,再好看的剑法如果杀不了人,那根本就与杂耍没有区别。”薛越继续说道:“所以不管是铁剑还是木剑,只要能制敌杀人,那就是好剑,而剑法也是同样。”
暗中的沈默听到此处,心头猛然一沉,薛越的这番话和先前所使用的剑招,他竟然觉得十分熟悉。
因为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和他说过类似的道理。而那个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沈默肩头微微颤抖,他已经差点忍不住要跳了出去,想当面质问那个锦袍年轻人,他的剑法到底是何人所传。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要找的人,并不是一名剑客。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要找的那个人,武道天赋堪称绝顶。所以就算他不是一名剑客,他也对剑法以及各类武功都有其独到的见解。
而薛越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不由得让沈默联想到了他要寻找的那个人。
薛越眼神有些不屑的瞟向曹雄,冷然道:“所以我的剑法只为制敌,而非狠辣。如果曹大少觉得我的剑法是邪门外道,那我也无话可说。”
曹雄脸皮不由抽搐了几下,他目中冷光暴闪,沉声说道:“如此说来,那个给你说了这番道理的人,就是你的师父了吧?却不知他姓甚名谁,是江湖上的哪位高人?”
薛越嘴角一挑,淡然道:“这与曹大少没有关系,所以恕不奉告了。”
“好。”曹雄缓缓抬刀,沉声道:“那就让曹某再好好领教你的杀人剑法吧!”
话音未落,他再次大步飞掠而起,金凤宝刀挥洒出一片刃芒,如泼风一般向薛越劈砍而去。
薛越亦是不再多说,他剑诀一引,长剑如同灵蛇,裹挟着飘忽迅疾的身形与曹雄又一次战在了一起。
曹雄身法快猛,刀势大气沉重。薛越剑势轻灵,身步飘忽。眨眼之间,两人身形交错,刀光剑影中再度迸发出一片片的火星。
两人互换攻守,身形纵掠之间,刀剑闪电般的又纠缠在了一起。
曹雄与对方交手数次,此刻已经大致摸清了薛越的剑法路数,知道此人的剑法虽看似简单毫无花招可言,可他每一剑都是从令人难以预测的角度发出,实在是难以防范的致命剑招,再加上他本身甚为深厚的内家修为,所以更增添了剑招的杀伤力。
于是曹雄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接下来的交手里,他每出一刀都是五分攻三分守,在攻守兼备之时,还为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两分的退路。
而薛越却是攻多守少,他仗着身法飘忽和长剑刚柔并济以及剑法刁钻凌厉的优势,往往能从曹雄那密不透风的金刀攻势中寻得一丝破绽,再趁机递出让人无法预测的剑招。
但在曹雄已有防备的情况下,薛越的剑招虽然依然诡异凌厉,可几个回合下来他并未占得上风。
两人虽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决意要分出高低,但毕竟还没到必须以命相拼的那一步,又心知还没有完全逼出对方的全部实力,所以虽出手都是精妙之招,但都还能保持着冷静,并未真正以命相搏。
一时间两人兔起鹘落,刀光挥洒,剑影吞吐,竟斗了个难解难分。观战中的双方人马都不由神情凝重各自屏住呼吸,看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互换了十几招,却都是平分秋色之局。人影翻腾间就听得“嘭”一声大震,两人竟是硬拼了一掌。
掌劲激荡中震起积雪翻腾,二人各自后退数步。
两人额头都渗出了一层细汗,神情十分严肃,方才一轮激斗显然都耗费了不少的精力。
二人各自趁机调整气息,目中都流露出无比谨慎的神色,两人连番激斗未分胜负,心中已经将对方都视作了生平大敌。而曹雄更是心念急转,忽然冷哼了一声。
薛越目光一沉,暗自咬了咬牙。
两人锐利的目光骤然相接,仿佛于空中爆发出一阵无声的激荡。随即二人再次不约而同的朝着对方飞奔而出。
金刀横斩,长剑斜挑,二人出手速度都快若闪电,刀剑瞬间交错,溅起火星一片。但这一次曹雄却不等刀势用老,率先转动身形,横步之间身形翻转,竟是一改之前迅猛的身法,一刀从下而上反手挥出,斩向未及变招的薛越胸腹。
曹雄久战不下,冷静下来以后就悄然改变了对敌的策略。他家传“金凤朝阳刀”原本也是一种刚柔并济的刀法,只是刚才他情绪激动之下只想凭刚猛的刀势压制薛越,力图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可连续几次交手都未曾收到理想的效果。曹雄本来就是一个颇有城府的人,所以便立即转变思绪,他要用家传刀法一战薛越的古怪之剑。
薛越口中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心头更是一凛,知道自己已经将对方激出了真火。他见曹雄这一刀来势汹汹,速度更是比之前快了数倍,而软剑本就不适合与金刀硬拼,于是脚尖一点地,整个身形如同鬼魅般往旁边一晃,瞬间就转到了曹雄的身后,随即长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猛地向曹雄后心突刺而出。
这一招精妙之处在于剑随身动,速度快得几乎没有半点声息。薛越的剑法果然只为伤敌夺命,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可这一剑却刺在了刀身之上,发出“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薛越心头一跳。
曹雄似乎早已洞察了他的出手路数,所以在那一刀走空之后,他虽来不及回头,可手中金刀却反手向后挥出,正好封住了薛越的那一剑。
薛越一击不中,立刻抽剑向后急退。
曹雄冷哼一声,身子忽然一个急转,三尺金刀在他身边拖出一圈金灿冷光,随即身随刀动,如同一股狂风般向薛越掠斩而来。
刀光纵横劈掠,方圆两丈之内简直滴水不漏泼风不进,只在瞬息之间,他已经接连发出了八刀!
薛越纵然身法快如鬼魅,此刻也觉得不可抵挡那连绵不绝威势惊人的刀芒。
刀声清吟如同凤鸣,而曹雄的身形裹在密不透风的刀光内,姿态竟有一种凤翔于空的写意潇洒,配合着那衔接得天衣无缝的连续八刀,让一直占据着主动的薛越首次感受到了逼命的压力。
曹家扈从们见此,顿时人人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因为他们知道,曹雄使出的正是名动关外的“金凤朝阳刀法”。
眨眼间,薛越整个人已经被金灿刀光裹住,他已经没有退路。
忽闻薛越长啸一声,他身形瞬间变得飘忽起来,就如同幽灵一样在刀光中闪动,同时长剑忽飘忽直,在他身边炸开一道道灵蛇一样的剑影。
他情急之下意图以快制快破开逼命的金凤八刀。
刀剑相交之声如同爆竹一样在众人耳中炸开,长街之上顿时激荡出一片片一团团乱溅的积雪,场面声势惊人。而积雪飞荡之中,最后一声金铁交击传出,错乱的人影骤然一分。
好一个薛越,竟然当真从那几乎毫无破绽的刀光中脱身而出了。
可他为了脱出刀光重围,显然已经拼尽了全力,所以身法已经没有了先时的从容飘灵。就见他有些踉跄的忽然向后一退,随即又像弹丸一样纵掠而起,因为那口金刀就像长在他身前一样逼迫而至。
但连续八刀之后,这一刀的刀势已经势竭。
薛越纵掠而起,金刀几乎就是挨着他的双足斩过。
而曹雄却沉喝一声,体内真气疯狂鼓荡,单足一蹬地,竟然地陷半尺,他借势同时拔起身形,长刀破空挥出,势如金凤腾空,一刀就向头顶薛越的下阴撩斩而起。
这一刀若是薛越无法躲避,就算他命大不死,只怕也会断子绝孙。
薛越身在空中,见此浑身汗毛炸立,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得拼起一口残余真气灌注剑身,软剑顿时弹得笔直,仓促一剑斜扫,意欲挡住这极其阴毒的一刀。
灌注真力的长剑击在金刀之上,果然将那凌厉的一刀震得向旁偏了数寸,堪堪避过了要命的位置。但曹雄这一刀也是满布内劲蓄势而发,刀锋虽偏,却也直接将长剑震得弯曲如弓,薛越持剑的右手虎口一阵剧震,长剑险些脱手。
这一刀险到了极点,薛越虽然躲过了断子绝孙的大劫,可那锐利的刀劲却透过剑身,在一声裂帛声中,薛越大腿根的裤子被刀劲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薛越就借着刀劲的反震之力猛地向旁边旋身弹出,身形踉跄落地,模样一时颇为狼狈。
这一刀虽然没有伤到薛越,可却让心高气傲的他顿时勃然大怒,脸色更是一片铁青。
冷风从大腿根裤子上的长长裂口处灌进来,让薛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可他心里的寒意却要比身体的感受更要冷。
这一道裂口,简直要比让他受伤还要更耻辱。
有看得真切的曹家扈从顿时发出一阵嘲笑声。而双旗门帮众见少门主落地时脚步不稳身形踉跄,都心知不妙,顿时一个个脸色铁青,怒目瞪着那横刀而立的曹雄。
刹那之间,薛越脸色顿时变得狰狞冷酷,他目射寒光,如剑锋一般剐在曹雄的脸上。就听他猛然暴喝道:“曹雄,你找死!”
目光如剑,声似寒冰,这位双旗门少门主,此刻已经杀意大炽。
曹雄只觉得从薛越口中发出的话音仿佛就是一柄利剑,猛然刺进了他的胸口。
曹雄脸色顿时凝固,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杀气。
暴怒的冷喝声中,薛越忽然动了。
他的身形几乎贴着雪地纵身掠起,速度之快宛如一支强弓射出的离弦之箭,那柄长剑森冷的剑光随着他的身势破空炸开,在快得不及眨眼的霎那间里,此刻的薛越已经和那柄剑合二为一。
薛越迅疾却又猛烈的身影裹挟着剑光呼啸着贴地掠起,他身下的积雪随之被狂烈的气机扫荡出一道沟壑,顿时乱雪激荡,气势磅礴逼人。
曹雄瞳孔猛然收缩,脸色沉重无比,他已经看出薛越这一剑蕴含着能刺穿一切阻碍的凌厉之势,这一剑已经不是切磋,而是有搏命分生死的意味了。
应对着薛越那凌厉无比的惊人剑势,曹雄没有选择退缩,他双手紧握金凤刀饱提体内真气,浑身气机蓦然鼓荡,金凤刀上的刀气如烈火一样绽开。随即他沉喝一声,踏步纵身腾起,金刀在他猛然挥出的双手中犹如炸开了一道炽烈的火焰,迎着飞掠扑来的剑势轰然劈出。
两人此刻都已经红了眼睛,出手皆为自身所学的极招。双方人马顿时骚动了起来,他们知道若是刀剑相接,那就必然会有一个人会倒在此地。
“住手!”
就在这时,长街黑暗处那始终一直沉默未动的人马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喝,随即有一骑倏然飞驰而来,快马飞奔到曹家扈从们的身后时,马背上的人陡然腾空而起,竟是快若闪电奔雷,在夜空中闪过一抹淡淡的身影,只在瞬息间就掠到了那即将对撞在一起的刀剑之间。
随着话音一落,那人影便已落地,炽烈的刀光与纷闪凌厉的剑影就已经向他身上袭来。
变故突生,斗红了眼的薛越与曹雄都不由吃了一惊,可此刻他们都是全力出手已经来不及撤招,只有任凭各自的刀剑攻向隔在两人中间的那人。
危急之际,那人忽然向旁边一退,随即双手突挥,两道银光自他双手中蓦然闪出。
银光吞吐一横一掠之间,顿时就将狂霸凌厉的刀剑之势压住,随后他身势急转,那两道银光就带着刀剑随之转动,三人之间爆发出一叠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劲气如同无形鼓荡的气球轰然炸开,掀起来一大片飞扬的积雪。
刀剑之气裹着积雪四散飙射,场中人影却静止了下来。
众人凝神一看,看到曹雄与薛越之间站着一个衣袖飘舞的青衣人,他双手各自握着一柄银钩,而银钩又分别压着那一刀一剑。
一钩勾住了金凤刀刀头上的圆孔,一钩压住了还兀自颤动不止的森寒长剑。
这一对银钩,竟然同时制住了两名年轻高手的全力一击。
“残月钩!”薛越蓦然目光一冷,他盯住了那青衣人,语气沉重的道:“于钟朝!”
“于世叔,这是我与薛越之间的事。”曹雄也在看着青衣人,语气却有几分不悦,“你又何必插手呢?”
冷风吹散了三人间飞散的积雪,双旗门帮众们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都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暗暗叫道:“银钩门主,于钟朝,怎么他也来了?”
那人一身青袍衣袖鼓荡,相貌清雅,下巴上蓄着三缕短须,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他手持双钩横身挡在两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中间,气度内敛不凡。
此人正是西北关外五家势力之中的“银钩门”门主——于钟朝。
与此同时,长街尽头处的那一帮十余名人马也策马来到街中,他们也都是年纪不大的青壮汉子,人人都头戴斗笠,腰间插着一对银钩。
双旗门中人见此,都不由暗自皱眉,不明白银钩门为何会与曹雄一起出现在倒马坎。
于钟朝各自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忽然展颜一笑,神态温和地说道:“两位贤侄既然只是切磋较技,自当点到为止,又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和气呢?”
薛越冷哼一声,一撤手腕就将软剑收了回来隐于肘后。他盯着曹雄,脸皮一抽,神情里露出深深的恨意,说道:“好一个金凤朝阳刀,薛某今夜算是领教了。敢问曹大少,断人命根子的招数,也是你们家传的刀法么?”
曹雄盯着薛越大腿处裤子上的那道裂口,闻言也冷笑一声,不屑的道:“薛公子,差一点伤到了你真是抱歉,你若觉得冷,我可以赔你一条裤子。”
薛越顿时大怒,他脸色铁青,手腕一翻亮出软剑,“刷”的一声抖得笔直,他剑指曹雄,厉声道:“你如此口气,真以为已经赢了我吗?”
曹雄也不甘示弱,金刀一转就脱开了银钩控制,他横刀于胸,摆开架势沉声道:“你若不服,自可继续一战。”
眼看两人又将动手,于钟朝无奈的一摇头,他双钩交于一手,连连摆手道:“两位贤侄,请看在于某的面子上暂且息怒,不可冲动。”
曹雄薛越两人虽然都怒气正盛,但一见于钟朝从中阻拦,也就没有出手,各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看对方。
于钟朝是银钩门掌门,与关外其他的江湖势力不同,银钩门是和“铁枪门”一样,都是以传授武技为主的一个武林门派,虽然势力不及落日马场和双旗门那样独霸一方,可于钟朝一对“残月”钩钩法精湛绝伦,在武林独树一帜,他为人又谦和任侠,在关外江湖上颇有声望,所以就算是严守阳也对他甚为尊重。
所以尽管曹雄和薛越都是如今关外江湖上出类拔萃的年轻高手,身后又各自有着一门势力的背景,但在于钟朝这位前辈面前,却都不得不暂停干戈,卖他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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