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葫芦街,回春堂。
许六负着双手站在大门口,傍晚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而这位常州城有名的大夫,此刻一双眼睛正看着远处青衣巷的方向。
此刻从许六的角度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青衣巷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闹热,好像人们并没有因为前晚青衣巷里所发生的杀人之事而受到影响。
青衣巷里之所以如此闹热,当然是因为青衣楼了。
换言之,青衣楼尽管出了人命,却依然客似云来。
“掌柜的,你都站在这瞧了快半个时辰了,莫非是在惦记着青衣巷里的哪个姑娘不成?”
许六身后忽然传来药铺伙计的讪笑声。
许六闻言,转头对着身后的那名伙计一瞪眼,啐道:“你这小兔崽子,少在我这儿聒噪,别把你和牛三的那点小心思往我身上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子每天朝那巷子里看,就差把眼珠子都飞出去了?”
那小伙子脸色一红,嘿嘿笑道:“掌柜的,你也别怪我们,人这两只眼睛生来就是看东西的,那好看的姑娘也是让别人看的嘛。我们这药铺就在这块地,一出门难免就要瞧见,你总不能让我们每天低着头干活吧?那样岂不是太假了?”
许六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这小子说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他只有哀叹一声,道:“那青衣楼里女人是漂亮,可是不干净。这常州城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去别处看?”
小伙子撇撇嘴,无奈地道:“掌柜的你说得是有道理,天下漂亮的女人是很多,可我们去看了又如何?别人才不会正眼瞧我们这样的穷小子呢。”
许六皱眉道:“那你们看青衣楼的女人就有用了?就凭你们身上那点银子,只怕连摸一下别人的手都还不够呢……”他说到这才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急忙住口。
哪知那小伙计鬼心眼多得很,抓住了许六无心之言里的把柄,他上前一步,碰了碰许六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怪笑道:“掌柜的,你这话好像是说你去摸过青衣楼姑娘的手咯?不然你怎么知道摸一下手要多少钱?”
许六老脸不由一红,抬手就给了小伙计脑袋一巴掌,怒道:“嗬,你这臭小子,竟然把玩笑开到我许六的头上来了?你还想不想继续在回春堂待了?”
“哎哟……”小伙子被他一巴掌打得脑门生疼,顿时捂着头跳开,然后苦着脸道:“掌柜的,我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这常州城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顾家疼老婆的人?那简直可以给你配块牌匾了。可是我们就不同了,别人看不上咱,所以咱就只有看看过一下眼瘾了。”
许六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叹道:“看来这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这回春堂就不该开在这。我是得想一想,看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小伙计也不知道这掌柜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一听心里就急了,倘若许六真要把药铺子搬走,那他以后每天岂不是要白白少了许多乐趣?当下赶紧满脸堆笑地说道:“掌柜的你可别瞎乱想,我们这回春堂在这葫芦街这么多年了,早就成了这块地的活招牌,您看这每天药铺的生意多好?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我们这药铺就好比一颗大树,早已扎根在这地了,好不容易有了灵气,您要是头一热要搬走,那可就保不准还有像现在这样的好财运呢。”
许六双眼一瞪,提高了声音道:“放你的臭屁!凭我许六的本事,这回春堂无论在哪儿都能干下去。倒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要是再不老实些,我可就真要把你们赶出药铺了。免得你两个今后败坏我这药铺的名声。”
小伙计嘴里哎哎的回答,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可心里却毫无害怕之意,因为像这样的训斥之语,许六爷可是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许六爷妙手能回春,向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心地善良得很。
说话这茬口,许六爷可就又把眼睛朝青衣巷望了望,然后皱着眉头道:“那青衣楼不是昨儿晚上才出了人命么?怎么今天就变得没事一样,真是透着古怪呢。”
身后的小伙子正在扫地,闻言插口道:“掌柜的,这事也没啥古怪的。虽然说死的是城东的朱家大爷还有青衣楼的老鸨子,旁人听着是挺吓人的。可那青衣楼可就不同了,明面上那个叫云娘的老鸨子是青衣楼的主人,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帮别人做事而已。我听说那青衣楼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我们常州城南的那位韩公子。他又和本城的府衙老爷有交情,所以尽管出了人命,但青衣楼却还是从前的青衣楼。”
许六眉头一皱,似有不信,问道:“这些事你从哪知道的?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小伙子笑道:“掌柜的您一天不是替人瞧病就是鼓捣铺子里的那些药材,哪里有空闲管这些。我也是没事道听途说的,不过现在看青衣楼的情形,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如果没有府衙那边的照顾,青衣楼只怕早就被封楼炸锅了。”
许六愣了片刻,然后才摇头叹道:“唉,这个世道啊……”
他话说了一半,却又停住,只是不停的摇着头。
“这个世道,不就那么一回事。”小伙计完全就是一种闲人看闹热的样子,道:“人如果有钱有势了,再大的事都不算事。如果没钱没势,那就只有被人踩着。”
许六皱着眉头,他今天才发现这个小伙计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毕竟这些人情世故,他倒也有几分明白。
许六好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扭头问小伙计,道:“青衣楼的老鸨子都死了,那现在谁在那管事?”
小伙计揉了揉头,皱眉道:“今儿中午的时候我在外面听说云娘死后,青衣楼就由一个之前并不怎么出色的女人主事了,那女人叫……”他一时好像记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想了好久才又说道:“那个女人好像叫什么玉如……对,就是叫玉如。说也有些奇怪,我虽没去过几次青衣楼,但里面有多少姑娘大抵也清楚,不过这个叫玉如的,倒是没怎么注意过,青衣楼怎么就由她接管了呢……”
小伙计正在那纳闷呢,猛一抬眼,就看到许六那一双眼睛鼓得像铜铃,一副恨不得把他吞下肚的表情。
小伙计心里一跳,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说漏了嘴。他只得暗暗叫一声娘,低头吐着舌头撅着屁股赶紧逃进了药铺里去。
许六盯着大门口骂道:“陈小枝,明天你就给我滚出回春堂!”
可药铺里的小伙子却干脆来一个充耳不闻。
许六垂头丧气的叹息着,心想我许六好歹也是一方名医,怎么就招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当学徒?
他正要转身回药铺去收拾那小子,忽然就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六一怔,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夕阳余晖中,那人微微一笑,对许六说道:“许大夫,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容光焕发呀。”
许六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才算把人看清楚。
那人看上去三十未到的年纪,脸色有些苍白,身材略微有些高瘦单薄,穿一身黑色的里衣,外罩一袭泛白的外袍,头顶两条束发飘带随风飘动,他正微笑着看着许六。
“羽……”许六蓦然神色一变,露出一阵惊讶之色,他慌忙退后一步,当即双手一拱,带着颤音说道:“原来竟是羽公子!羽公子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公子羽。
观许六如此神色,敢情两人竟是旧相识。
却见公子羽上前伸手扶住许六,说道:“许大夫,你客气了。”
许六神情依然保持着无法掩饰的惊讶之色,他说道:“自从当初与羽公子关西一别,如今已经三年了。这几年我时常惦记着公子,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能在此重逢,实在让我既惊又喜。”
公子羽却呵呵一笑,道:“许大夫,你看到我应该只有惊讶,却不知喜从何来呢?”
许六闻言,浑身轻颤,再次对公子羽弯腰拱手行礼,同时眼中竟然老泪横流,就听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三年前我与公子在关西偶遇,幸得公子奇术指点,我才能成功配制出专治我家族隐疾的药方,我许六也才会有如今的儿女双全。羽公子对我许六无异于有再造之恩,此等恩情,老夫实在无以为报,如今忽然得见公子,自然心中欢喜。”
公子羽一笑,这一次却是生受了许六的这一礼。然后他说道:“当年我与你关外相遇,实属缘分。至于那件事情,我也不过就是胡乱提了一些建议,到底有没有用,说实话当时我也并不十分确定,说起来只是你运气好而已。”
许六郑重说道:“羽公子谦虚了。公子于医道见解独特,虽然很多医术医理初看时都难免有些大悖常理,但却有着令人出乎意料的惊叹之效。而我许六何其有幸,能得到羽公子的不吝赐教,方有我如今的家和圆满。而后又承蒙公子银钱相助,我这小小的回春堂才能有此规模。此等大恩,非比等闲,许六终其一生,只怕也难以回报了。”
“这就是客套话了,不说也罢。”公子羽忽然摆手道:“既然许大夫已经功德圆满,那就可喜可贺了。至于其他,不过我顺手而为,不值一提。”
许六心中似乎对公子羽有着奇怪的畏惧之意,闻言便不敢再多说。他略一沉吟,随即轻声道:“不知羽公子忽然驾临常州,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许六效劳吗?”
“也无甚要紧事。”公子羽负着手,转而望向回春堂,略微打量以后,才又道:“刚好路过常州,便忽然想起了你,所以就顺便过来瞧瞧。”
许六连忙低声道:“羽公子若是有闲,尽管随时来回春堂便是。我许六虽是这药铺的掌柜,可要论实情,羽公子才算是回春堂真正的主人……”
却见公子羽一抬手,神色微微一变。许六心里一跳,连忙住口。
“阔别多年,许大夫难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公子羽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神情,同时漫不经心的说道。
许六闻言,脸色露出尴尬之色,连忙道:“羽公子恕罪,是小老儿怠慢了,真是失礼了。”说话间,额头竟然已经冒出了微汗,显然心中颇为紧张。
公子羽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微笑道:“许大夫看上去脸色可不大好,为何如此紧张呢?”
“我多年不曾见过公子,此刻忽然久别重逢,心中便难免有些激动了。”许六连忙解释。
公子羽呵呵笑道:“若当真如此,那我岂不是应该要与你抱头痛哭了么?”
“羽公子说笑了。请随我来。”
许六陪笑说话,略上前半步,将公子羽领进了回春堂。
进了屋内,许六连忙对正在给人抓药的伙计陈小枝说道:“陈小枝,赶紧泡一壶好茶送到内堂来。”说完就带着公子羽转进了内堂去了。
小伙计应了一声,心头虽觉纳闷,却不敢啰嗦,赶紧去泡茶。
内堂环境清幽,有一处并不算大的小花厅,却布置得很是干净雅致,书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到一半的医典。看得出来许六平时倒不失为一个朴素涵养之人。
许六引公子羽在内堂小厅落座,于是公子羽就在客座坐下。但许六却并未以主人身份坐于上首,而是随着公子羽敬陪末座。
仅以如此轻微的细节,便能显示出二人之间微妙又难以言诉的关系。
二人落座片刻,小伙计就麻利地送来了一壶茶。许六示意小伙计自行离去,自己亲自为公子羽倒上了茶。
公子羽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眼睛在花厅里随意的扫视着,神情自然。
许六心中却暗自忐忑,他端起茶杯,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故作镇定的脸上有隐藏不住的不安。
“许大夫,这几年你这回春堂看上去经营得还不错嘛。”公子羽忽然开口说道。
许六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恐之色,闻言忙道:“若非当初羽公子鼎力相助,又岂有回春堂的今天?这一切都是羽公子的恩德,许六感激涕零。”
公子羽摇头道:“许大夫何必见外?说到底这只是当年你我之间的一种交易而已。至于你口中的恩情,说得多了,可就显得太假了。”
许六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羽公子虽不在意,可许某却不敢稍有或忘。”他略一踌躇,又接道:“说到交易,许某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羽公子可否为我解惑呢?”
公子羽放下茶杯,手指却在杯子上缓缓画圈。他淡然道:“你心里的疑问,就是一直都没明白,我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何等的交易,我说得可对?”
许六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坦诚,心里倒是颇感意外。他点点头,说道:“没错。当年羽公子与我的确达成了一种交易的共识。可三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有等到羽公子的消息。所以我很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公子羽没有说话,眼光依旧在这间花厅里不断来回。
许六欲言又止,脸上神情愈发的凝重起来。
眼前这个自称公子羽的人,许六虽与他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他是一个会医术的人,并且医道异于平常。如果不是公子羽当年那闻所未闻的医理见解,许六不可能配制出抑制家族遗疾的药方。除此以外,许六对公子羽还有另外一个了解,那就是他是一个很有钱的人。
除去这两点,许六对公子羽这个人就一无所所知了。可许六心里很清楚,这个人绝非普通人。
每一个人都会对未知的人或者事物产生莫名的好奇或者恐惧。而对许六来说,公子羽身上就有令人好奇却又无法了解的恐惧。
所以这三年来,许六经营的回春堂药铺虽然生意兴隆,但心中始终无法踏实。公子羽这个名字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去。
花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许久以后,公子羽才说道:“许大夫可是替人诊脉看病的人,当知淤气沉积于心,对身体可是大有损害的。”
许六闻言,心里越发觉得对方极其古怪,顿时心里嘭嘭直跳。只能如实说道:“羽公子切勿在意许某的直接。俗话说拿人手短,许某已经平白无故受了羽公子的莫大恩情,心中实在难安。如今羽公子既然来了,就请公子坦言相告,也好让我有个明白。”
公子羽见他脸色沉重,不由当即一笑,说道:“许大夫,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些。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我之间,充其量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交易吗?”
许六怔了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就见他摇头道:“当年羽公子在没有要我任何抵押保证的前提下,助我五万两银子,我才能在此地开设了回春堂。所以这些年我存积银两,就是为了在某一天能够连本带利的将当年的五万两银子还与羽公子。可后来我又想到,以羽公子如此神秘之人,所求一定不是银子,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差银子的人。”
此话一出,公子羽眼里就露出了几分赞赏,他看着许六说道:“许大夫除了医术精湛以外,心思倒也细腻周详。”
许六额头细汗越来越多,就只有伸手抹了抹。然后说道:“羽公子见笑了。非是许某心思细腻,而是心中久存疑惑,不得已才多想了想。”
“解人以危,助人于困,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自我感觉高尚的事。”公子羽微笑道:“但对我来说,我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会抱着不同的目的。相信你也能够明白,这世上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许六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对方话中到底还有没有其他难以揣测意思。于是只有小心翼翼的顺意说道:“羽公子的话简单直接,许某自然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羽公子对许某的相助,又是何种目的呢?”
公子羽依然神色淡然,道:“你我之间,其实并无其他,只是你很巧又很不巧的遇见了我,而遇见我以后,又接受了我的条件,所以才会引出现在的结果。很多事都会有选择的代价,而你心中的疑惑,不过就是你选择之后付出的代价而已。”
见许六神情呆滞,公子羽又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过虑太多,我对不同的人索要的回报也因人而异,最多也就是从彼此身上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价值而已,所以你不用如此紧张。”
许六慌忙站起,说道:“羽公子若有差遣,许某定当竭尽其力,以报相助之恩。”
公子羽再次强调道:“我已经说过,你我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恩情。因为就眼下而言,我确实对你有所要求,所以我们之间,就是一种交易关系而已。”
许六脑中思绪迅速转了几次,然后说道:“却不知羽公子想要许某做些什么呢?”
“许大夫久居常州,医术精湛,回春堂更是声名远扬招牌独树一帜。我这次来常州,打听之下,才知你的名声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子羽悠然道:“所以对于常州城的医馆药铺,许大夫想必也一定非常清楚了?”
许六一时间没有明白对方到底有何目的,只有怔怔道:“不知羽公子此言何意?”
公子羽晒然一笑,道:“我很想知道,像回春堂这等规模的药铺,常州还有多少家?”
许六脑子又飞快的转了几转,似乎猜到了几分对方的话中之意,他立即道:“常州虽大,但许某却敢放言,能和我回春堂药铺相提并论的,几乎没有。”
“看来许大夫不但医术精湛,眼光还有经营手段也很高明。”公子羽由衷赞赏道:“所以我现在有一个提议,不知道许大夫可有兴趣?”
许六心里顿时一跳,但他向来颇为谨慎,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敢问羽公子,这个提议,难道就是你我之间的交易目的吗?”
“没错。”公子羽道:“前提是你要接受。”
“愿闻其详。”许六心下稍定,重新落座。
公子羽沉吟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我的提议就是,我出银子,你出力,然后用半年的时间,让整个常州还有周边十几个大小之地都开满挂着你回春堂招牌的药铺。至于以后的收益,不论亏盈,都我四你六,你意下如何?”
“啊?”许六一听此言,顿时呆住,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位名扬常州的名医此刻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公子羽好大的口气,好狂的气魄。
可是他再仔细一看公子羽,惊见对方依旧面不改色,完全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此……此话当真?”许六神色惊异,忍不住颤声开口。
公子羽微笑道:“你我虽然相处不多,可你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许六再次浑身轻震,心里不由对眼前身份不明的人存着了另外一种不同的认知。
但对许六来说,公子羽的话实在太过玄乎,也太不接近现实。可公子羽的话偏偏又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相信的魔力,让许六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沉思颇久,许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公子羽却极有耐心,他面不改色的坐在那,等着许六的回应。
良久之后,许六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羽公子的提议,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依许某的直觉,羽公子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但此事事关重大,非极大财力人力不可完成。况且我与羽公子不过数面之缘,羽公子何以能用此等大事相托?”
公子羽淡然道:“这件事虽然不小,但只要银子和方法到位,都能变成一件很轻易的事。至于为何会找到你,我已经说过,这就是你我之间的交易。因为以你许六爷的声名和回春堂的招牌,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许六心里微微一沉,看来对方之所以会和自己如此提议,显然是早就有了准备的。
而由此所谋甚大的提议更能看出,公子羽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许六神色复杂,他既隐有激动,又心怀不安,所以一时犹豫不决。
公子羽再接道:“这件交易对你来说,并不存在其他的顾虑,你只需要付出一点人力还有你的名声。而你的名声是你自己这些年踏踏实实做出来的,并非那些浪得虚名的江湖郎中可比,所以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如果这件事做得好,你许六爷的名字可不就只是响遍常州,将来传遍中原各地也大有可能。所以于名于利,对你许六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至于其他那些微枝末叶的事,你若接受了,我们自可以再仔细斟酌。”
这的确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
可早已历经人情世故的许六心中还存在着太多的疑问,所以他挑了一个看似最能解答诸多迷题的问题,道:“请恕许某唐突,羽公子本身也是学医之人,若想开设医馆药铺,自可亲力而为。却不知为何又要假手他人呢?”
公子羽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道:“我虽略懂医术,但却从没有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的志向。我之所以想要借你之名开设药铺,是因为我知道,世上诸多赚钱的门路之中,只有药铺医馆这种生意风险最低,并且永远不用担心会在哪一天失去生意。所以说到底,我只是对银子感兴趣。你也许会觉得我不是一个缺钱的人,但我告诉你,如果有谁觉得银子多是一件坏事的话,那他脑子一定进水了。”
许六暂时无话可说了,因为公子羽说得很有道理。
公子羽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从来都不习惯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我喜欢到处走,因为那样我才会发现更多的乐趣,所以这也是我叫公子羽的原因。”
他似乎真的很坦诚。
许六闻言,脸皮抽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像公子羽这样虽然看着很坦诚,但实际却严实得密不透风的人。
公子羽看着许六,等着他的答案。
许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所以他只有谨慎地说道:“承蒙羽公子看重,竟能与我谋划此等大事。可此事毕竟非同小可,我一时不能草率决定。还希望羽公子能给我几天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也好。”公子羽略一沉吟,随即道:“我就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不过也别太长,因为我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
“多谢羽公子。”许六暗暗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今天来此,除了顺便看看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公子羽忽然开口,对许六道:“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个提议,所以竟把最开始的事给弄混了。”
“哦?”许六不由问道:“不知羽公子还有何事需要许某效劳呢?”
公子羽道:“找你买药。”
“买药?”许六心中略感意外,微微皱眉道:“不知羽公子想要买什么药呢?”
公子羽道:“实不相瞒,我既然能来回春堂买药,那自然是别家药铺没有的药了。”
许六正容道:“只要回春堂里有,无论是什么药,只要羽公子开口,许某自当双手奉上,不必用上一个买字了。”
公子羽倒也没在意他话中的客套之意,他挑了挑眉,道:“我要找你买的,是长白山的上等人参,年份嘛,自然越久越好。”
许六闻言想了想,随即坦言说道:“羽公子,我回春堂里确实有两株来自长白山的人参,年份都在二十年以上,品相极佳。这两株参在我这里也有两年多时间,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我一向颇为自珍,不肯轻易出手。”
“哦?”公子羽再次挑眉,说道:“二十年的长白山人参?这倒是稀奇物了,看来我运气不差。”
许六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再藏私,当即起身,走到花厅里的一排小木架前,从架子上取下一个两尺见方的上了铁锁的包铁木盒子。
许六端着盒子来到公子羽面前,将盒子小心放在桌上,再从身上取出一把钥匙,将盒子上的铁锁打开。
盒子打开以后,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小盒子,同样挂着铁锁。
两株二十年以上的上等长白山人参,自然价值不菲,也难怪许六会如此谨慎了。
公子羽虽然是冲着如此贵重的药物而来,但神色却未见变化。
许六再次打开小盒子的铁锁,然后打开了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两株人参。
公子羽一抬眼,就知道许六所言不假,这两株人参不同寻常。
然后公子羽就对许六说道:“果然是二十年以上的东西,实属难见。许大夫你开个价,这两株参我就要了。”
许六连忙笑道:“羽公子客气了,不过两株参而已,羽公子自可拿去便是,若论价钱,就是折煞许某了。”
他说得很真诚。
公子羽微笑道:“我知道许大夫你的意思。不过我做事向来分得清楚,你卖,我就买。因为你我目前的关系,还没深到值得你送我如此贵重的东西的那一步。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许六皱着眉,搓着手,有些尴尬地说道:“羽公子于我相助之情,厚重如山。区区两株参,我怎好开什么价呢?”
公子羽道:“你若不好开口,那就由我说。我留下两万两银子,这两株参我就带走了。”
许六还想再说,但公子羽已经拿出了两张银票,放在了桌上。
要说这人参的价格,若是普通的人参自然不值这个价。但这两株人参不但出自参品最为纯正的长白山,而且年份都在二十年以上,其中的功效非比寻常,所以两万两银子买这两株参虽不便宜,但也合适。
“就劳烦许大夫给我装起来吧。”见许六依旧面现难色,公子羽便有些催促的意思了。
“唉,羽公子如此,却叫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许六摇头微叹,见公子羽已经不再接话,他只得无奈的将盒子重新锁好。
这个时候,公子羽已经站起来,却是准备离开了。
“我最近还要在常州再待几天。所以我的提议,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得到答案。”公子羽对许六道:“我离开之前,会再来叨扰。”
许六慌忙道:“三年不见,羽公子好不容易才来一回,且容我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宜才好。”
公子羽摇了摇头,从许六手中接过了盒子,道:“我尚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说罢迈步而出,许六只得紧随其后。
许六直将公子羽送至大门外,后者略一顿步,眼睛有意无意的像青衣巷方向看了看。
却在这时,青衣楼大门口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相貌英挺,俨然一副公子模样。女的虽无倾城之容,但眉眼之间却有几分灵气。
那女的正是已经成为了青衣楼新主人的玉如姑娘。
门口有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那公子模样的人走到马车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然后才转身进了马车。
那玉如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马车微微颔首。
那辆马车随即缓缓离开了青衣巷。
玉如没有再去看那辆马车,她的目光转到青衣楼斜对面的一条肮脏的巷子口,一时好像呆住了。
公子羽的目光从青衣巷收回,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揣测的冷笑。
然后他忽然说道:“许大夫,最近可曾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么?”
许六略微一愣,虽然不知道公子羽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想了一会才道:“平日倒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过昨天,有一个自称来自青城山的小道士,向我问了一些有些奇怪的事……”
未等他继续说下去,公子羽就摆了摆手,然后看着许六,说道:“我听说最近这里不怎么太平,许大夫最好还是就只管看病开药,其他的事就少管,毕竟有些时候,难免会祸从口出。”
他的话音竟忽然就有些冷嗖嗖的感觉。
许六没来由的心里一激,还没来得及开口,公子羽已经走远了。
夕阳之下,映着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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