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日,老张受新四军军部的委派就潜山未来的工作计划和徐龙祥对接,新的对接点是杨善德在梅城开设的一个药铺,两人谈完工作后决定去裁缝铺清理物品,是时候关闭裁缝铺了。
自从徐东明牺牲、老张调入军部后,裁缝铺已经许久没有开过门了,店门的锁被砸坏了,锁旁边的那块门板被砸开倒向了铺内,其它木板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晨光中,徐龙祥和老张将门板一块一块地撤下来,靠在墙上,就像以前无数个早晨一样,只是此时多了灰尘随着他们的动作飞舞着。阳光一点一点照进屋子里,驱逐了阴霾,微尘飞扬在光束里,打着转,仿佛庆祝着这个特别的日子和主人的到来。
他们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灰,等眼睛稍稍适应屋内的环境后走进屋内,一股潮湿的气息直扑鼻子。裁缝店乱糟糟的,这是被日本人搜刮过的,一楼原有的布匹全被日本人拿走了。看着残乱的景象,心里充满感慨,转而向楼上走去。
二楼也没能逃过日本人的糟蹋,桌子椅子已经被砸坏,待客厅里的书柜也翻倒在地,一片狼藉。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往日情形像画卷一样在徐龙祥脑子里徐徐展开。这一方小院,是他曾经的港湾,是他奋斗的起点。然而,那些和东明大老、张伯、江林在一起的记忆,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张伯,江林哥牺牲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为他报仇,要记着仇人是国民党。东明大老牺牲后,我的仇人又变成了日本人。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他们的命该向谁去讨要,王泉已经被我杀了,可国民党现在成了我们的盟友。”徐龙祥将心里的纠结不解和盘托出,告诉老张。
“经历了这么多,你想明白了吗?我们的敌人和朋友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与我们目标一致,就算他们之前对我们做出了过分的事情,我们也会不计前嫌,跟他们一起战斗。”老张慈祥地看着徐龙祥说道。
“嗯,我懂了,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为中国人有尊严地活着而战斗。东明大老和江林哥他们的牺牲是伟大的,我会永远记着。”徐龙祥在老张的疏导下想通了,坚定地说。
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到:“龙祥,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真正懂得了共产党员的理想。我们不是对执政者不满就要将他们拉下来,而是要进行一场彻彻底底的革命,推翻吃人的旧世界,重建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赶走一切阻碍者和侵略者。革命总是要流血,每个革命者都可能随时牺牲,敌人能带走我们的肉体,但永远带不走我们的灵魂。”
两人合力扶起书柜,沉默地清理着地上已经被踩得破破烂烂的书籍,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住,这些都是徐东明平时爱看的书。
“张伯,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我想入党。”片刻安静之后,徐龙祥从口袋里掏出两份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轻轻展开,抚平折痕,将其中一份递到老张手里。
老张看着他,眼角渐渐浮起笑意,转身从行李中拿出一封信。牛皮纸做成的信封上什么都没写,老张将信递给徐龙祥,扬了扬头示意他打开信封。徐龙祥拆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东明大老给自己写的入党推荐信。
“你大老早就写好了,日本人还没来的时候他就把信交给了我。”老张说。
徐龙祥按住自己的胸口,东明大老总是为他考虑着,他却连东明大老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惊讶地看着老张:“可是东明大老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特意叮嘱我,不要提前透露给你。要等你自己提出入党后再给你。他说,他希望你是真正理解了共产主义,主动加入,而不是被私人情感裹挟和影响。”老张向徐龙祥说明了徐东明的一片苦心。
徐龙祥看着东明大老遒劲有力的字迹,心里默默地想,东明大老,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和期望。
徐龙祥手里拿着刚刚掏出的另一份信纸,上面的字已经被大片大片泛黑的血迹遮住,几乎看不清楚,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黑色血迹,眼睛湿润了,他轻声说:“这个,是江林哥的。”
老张看着纸上泛黑的血迹和已经空荡的裁缝店,心中满是伤感。“老徐和江林走了,我也离开这儿了。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到我肩膀,现在都超过我了。你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战士,龙祥,你要保重,我们相信,凭你的聪明和热血,以后也一定是一名出色的中国共产党员。”
接着,两个人一番忙碌,将店里的东西归置整齐,将被砸坏的东西清理出去。虽然马上要离开了,但这里曾经是他们共同的家,恢复不了过去的样子,也要有始有终,打扫得干干净净。
老张将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椅子搬到门口,他扶着椅背,徐龙祥站了上去。徐龙祥手中拿着一支木棍,将裁缝店的被砸烂的招牌小心翼翼地卸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抹了抹被砸坏的伤痕。徐龙祥深知,卸下的是记忆和温暖,抚摸的是伤痛和哀思。
随后,他们上到二楼,整理自己的行李。徐龙祥将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拎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转身向楼下走去。老张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蓝天说:“老徐,你放心吧,他真的长大了。”
一会儿,徐龙祥又拎着东西上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起茶壶将老张和自己的茶杯满上,双手端起茶杯举过胸前,目光真挚地看着老张说:“张伯,今天我以茶代酒,祝您平平安安。我们都要活到胜利的那天。”
老张眼中动容,重重地点头:“好,说好了,胜利的那天再相见。”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随后他们锁上了裁缝铺的门,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几个月后,潜山县党委批准徐龙祥为中国共产党员。梦寐以求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徐龙祥的心情甭提有多么激动和喜悦了。江林、东明大老、老张、游击队长都是他的榜样,他长久地怀有一个炽烈而执著的愿望,就是渴望自己真正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员,今天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这是奋斗的新起点,这是革命的新征程,这意味着对忠诚的终身坚守,这意味着对信念的终生不渝。
根据抗日最新形势,潜山县抗敌后援会成立了下辖的三个区动委会,其中黄柏区动委会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在黄柏游击队众人的推举下,徐龙祥担任黄柏区动委会副主任。
又过了一段时间,随新四军挺进团扩大抗日根据地的钟大湖来到了潜山,根据高司令的指示,以后徐龙祥的情报工作直接与钟大湖对接。一天中午,徐龙祥来到潜山中共县委,拜访了这位今后的直系领导。
潜怀边区抗日游击大队大队长汪竹梅带着徐龙祥来到钟大湖的房间,房门正开着,他敲了敲门,对里面说:“钟书记,负责我们县情报工作的徐龙祥同志来拜访您,他也是黄柏游击队副队长,向您汇报工作。”
“进来吧!”雄浑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汪竹梅示意徐龙祥进去,徐龙祥走进房间,看到一个身材中等,双眼有神的男人坐在书桌前整理东西,看起来二十出头,跟自己年纪差不多。
那个人正是钟大湖,他微笑着对徐龙祥说:“徐队长,你自己找地方坐啊,我也刚来,这些文件太多了,我整理一下,马上就好。”
钟大湖说话干脆利落,也并不端架子,一看就是个豪爽之人,徐龙祥悄悄观察着他,只见他脸型圆润,眉毛浓密,眉目间开阔明朗,此时嘴角微微抿着,手上迅速地整理着文件。“钟书记,要不要我帮您?”徐龙祥问。
“不用不用,我自己放吧,这样以后找起来的时候方便。”
钟大湖果然很快就忙完了,他走到桌前,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徐龙祥,另一杯自己拿起来一饮而尽。
“徐队长,以后我们就要共事了,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熟悉,还要请你多帮助了。”钟大湖笑着说。
“钟书记,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以后也请您多指点。”徐龙祥微笑着回答。
“都是自己的同志,你客气了。来,你先跟我说一下潜山的情报工作现状,还有黄柏游击队的情况。”钟大湖直奔主题。
徐龙祥觉得这个领导不喜欢虚头巴脑的东西,很是合得来,加上做事也干脆利落,看来以后的工作两人应该能好好地配合。徐龙祥向钟大湖介绍着潜山的情况,两人讨论着,不知不觉,半天过去了,外面天都黑了。
他们结束后,钟大湖看向窗外,一拍脑袋:“呀!天都黑了!徐队长,今天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吃完再走。”
徐龙祥笑着说:“本来应该跟您吃顿饭,为您接风的,可今天实在不巧,队里今晚有事,我来之前跟他们说好了,兄弟们都在山里等我回去呢。”
钟大湖突然想起,黄柏游击队队长牺牲后,一直是徐龙祥代理全队事务。黄柏游击队队长当初是新四军方面调过来的,也是党员,徐龙祥长期担任他的副手,非常熟悉黄柏游击队的情况。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需要徐龙祥同志接下这个重担了。
“徐队长,你一直代为管理黄柏游击队,我听说大家对你都很认可,你现在又是我党一员。徐龙祥同志,我正式任命你为中共潜山黄柏游击队队长,负责黄柏游击队的一切事务。”
“是!谢谢钟书记的信任!”徐龙祥站起来敬了个礼,严肃地回答。
从此,徐龙祥正式带领黄柏游击队,战斗在潜山这片土地上,书写下可歌可泣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