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翌日清晨,街上仍是一片寂静。老张拿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店前的雪水,在晨光中将店门大开,拿着鸡毛掸子在店中清理布匹上的灰尘,洒水扫地。保安队巡逻路过,不禁向店里多看了几眼。老张忙碌一个上午,将店铺收拾得整洁如新。做完这些之后,他取出一件快要完工的男式长袍,板板正正地平铺在案台上,穿针纫线,开始缝制。
老张半低着头,手中的针不急不躁地穿梭在衣服里。余光瞥见一个人走了进来,老张面上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衣服,嘴角却微微勾起:鱼儿果然上钩了。
来者正是王泉。自从红军主力撤出皖西,余周觉因协助国民党围剿剩余红军而出尽了风头,而王泉的第一小队因为近几年没什么功绩,平日里没少被人嘲笑吃白饭。眼看自己慢慢被边缘化,王泉赶紧向余周觉示好,近来二人走得很近。王泉整日在县城里溜达,想要抓住共产党情报员的蛛丝马迹,好帮余周觉完成清剿,让他替自己在省府美言几句。
早晨,王泉正要去余周觉那里寒暄,刚好碰见自卫大队那帮小子巡逻回来,聊着今天的见闻,说裁缝铺的老头不知怎么想的,街上都没几个人,他还有模有样地开门做起了生意。直觉让王泉感到事有蹊跷,以今年的形式,裁缝店营业也没什么生意,周边商铺都歇业了,就他一家大摇大摆地开门,莫非是为了给共党传递消息?另一方面,若裁缝店真是共党据点,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异常表现,暴露自己。据手下探子的观察,最近城中各哨点一切正常,没有可疑的人进城,裁缝店也没来什么生面孔。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去查验一番才放心。
王泉在店里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蹊跷之处。老张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惊讶道:“王队长,您怎么有空光临小店?快请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王泉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龅牙明显地露出了上嘴唇,说道:“整个县城一共没几家店开门营业,看来张师傅这里生意兴隆啊。”
“王队长,您别拿我说笑了。您也看到了,哪有什么生意。大过年的,我一个孤身的外地人,没有地方可去。平日在这铺子里习惯了,就拿这里当我家了。眼下这形势,少挣几个钱不要紧,保命才重要。可毕竟过年了,也得给家里打扫打扫不是?今天难得晴天,我想着把这些布晾晾,以免受潮发霉,影响来年的生意。”老张一边端过来一杯茶,一边笑着说。
裁缝铺自从开业以来,王泉每逢年底也会在这里做几身新衣服。的确,每次都是这老头一个人在,那个小伙计和店老板都是潜山人,回家过年也不稀奇,王泉心里盘算着。
“这倒是,张师傅是个明白人。外面虽然乱,只要不沾上共党,做个良民,安稳活着倒不成问题。”王泉接过茶喝了两口,在店里走动两步,话中有话地瞥了老张一眼。
“那是自然。”老张恭顺地答着,接着又愁容满面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县上这段时间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自卫大队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一日三巡逻,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我们这些商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门营业。”
王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等等看,说不定等年后就没事了。”
“上个月小店新进了一批布料,本来想着做件样衣,趁年底把料子销出去。哪想到局势瞬息万变,不知年后这生意还能不能做,样衣也迟迟未做好。今天您来得巧,干脆我照着您的尺寸把衣服做了,改日送到您府上,就当您过年的新衣。”
王泉一听,脸上瞬间又挂着笑:“张师傅有心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县上没什么大事,不就是清剿共党吗?”
老张佯装吃惊:“县上的共党势力已经让政府紧张到这个程度了?难怪余副大队长和手下的兄弟们最近如此辛苦。想来王队长最近也是公务繁忙吧?”
听到这话,王泉免不了想起余周觉目中无人的样子。区区一个自卫大队副大队长,现在人人都巴结他,自己反被别人嘲笑冷落。虽然知道他心里看不起自己,但也不得不向他低头示好。还不是因为他命好,有个在省城做过大官的父亲。上次他们一起喝酒,余周觉喝多了,不小心透露出自己赶着清理共产党的真实意图。王泉冷笑一声,嘲讽到:“县上的共党根本不成气候,只是咱们余副大队长孝顺,搞出这么大阵仗,好让父亲回潜山过个安心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自卫大队的其他人是吃干饭的呢。”
看着王泉的情绪被成功挑起,老张也套到了想要的消息,他安抚着王泉:“您二位是各司其职。再说,您这么多年对潜山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谁敢看轻您啊?”
接着又拿起尺子在王泉身上量着,之后恭恭敬敬将喜笑颜开的王泉送到店外,此刻的王泉似乎找到了感觉和自尊,双手靠在背后,挺着胸膛,略带笑容的眼睛透着一丝阴冷、一丝奸邪。
原来,是余谊密要回潜山老家过年。这可真是个好机会,老张看着王泉的背影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