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经历过方青的事情后,李锦还真怕她开口就是一句:见到了,听见了,就在这里。
仿佛听到这话之后的内容,自动带上了一股虚假的模样。
他修长的两指捏着青花瓷的小盏,垂眸看着清澈的酒水,不言不语。
何琳知道,他这是等着听下文的模样。
手指轻捏,食指在拇指肚上留下清晰可辨的月牙痕迹,她的眉头皱得更深。
“昨日夜里,我打烊之后确实未曾听到什么声音,但离开酒楼准备回家歇息的时候,正好林家的下人们在渠边发现了林小姐。”
“我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就听见身旁锦华楼里的小二说,这林小姐是在她们楼里大闹了一场,而后喝了一个多时辰的酒,醉醺醺离开了。”
她抿了抿嘴,努力地又回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地方,才咬了下嘴唇,摇了摇头:“确实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李锦放下手中的茶盏,睨着她:“大闹了一场?”
就见何琳迟疑片刻,点了下头:“详细的小人也不清楚,大人可以到锦华楼问问看。”
李锦和金舒现在的位置,就是林茹雪被发现的水渠,左边的那栋商铺,是周正方才爬上去,站在屋顶观察过的两栋之一。
她的话,在李锦的脑海中,反复思量了很多遍。
如果说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发现林小姐和她的侍女的这条沟渠,就不是第一现场了。
“你打烊的时候,街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么?”他问。
何琳思量了半晌,突然一怔,撑大了眼说:“有,有一点不同寻常。”
“昨日夜里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想来有悖常理。”她深吸一口气,“门主肯定知道,长安城实行宵禁制度,坊门戌时三刻便不会再让车马通行。”
“但昨夜我打烊后,在放门板的时候,眼前有一辆灰色棚子的马车驶了过去。”
马车?李锦垂眸,没有再说话。
确实不同寻常,戌时四刻,坊门便会关闭,没有极特殊的情况,那之后是不允许马车行驶的。
如果何琳没有说谎,那么这辆马车,便十分突兀。
顺着何琳的线索,三个人,在乌云密布的当下,站在车水马龙的东市街口。
金舒满眼皆是繁华闹热的模样,是人声鼎沸的酒家,是莺燕娇笑的珠宝行。
从头到尾,商铺的长幌子,五颜六色,随风微动。汉人的,胡人的,还有西域舞姬,江南小曲,北方梆子,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那舞的是盛世开明的美好时代,那唱的是繁荣昌盛的大魏王朝。
苍穹之下,这便是恢弘大魏的实力缩影,便是乾坤之中,最霸道帝国的不凡气度。
而这当中,李锦一身淡黄的衣衫,带着金舒和周正,站在商街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摇着。
他无心这盛世的美景,脑海里一遍一遍都是马车行进的轨迹。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林茹雪被扔在水渠的时候,还有气息,所以口鼻上才会附着泥土。
也就意味着,不管是头部被重击,还是水银中毒,在一定的时间段内,都没有能要了她的命。
“以先生之见,水银中毒,多久才会致死?”
“最多半炷香。”金舒说,“能出现汞线和如此严重的急性反应,死亡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也就是说,她中毒的地点,到这个水渠之间,起码有一炷香的时间。
若是用马车将她运送来,抛在这里,减去搬运和抛弃的时间,满打满算,最多只有半柱香的车程。
可是,这半柱香的车程里,并没有覆盖酒楼掌柜何琳说的,那家锦华楼。
从锦华楼到抛尸现场,车程远大于半柱香。
“会不会中途被人拦住了?”金舒看着眼前的商街,抬手指着各色的幌子,“这一条街上,小酒楼随处可见,再者,喝酒也不一定非得去酒楼吧?”
这倒是点了李锦一下:“金先生平日与友人喝酒,会选什么地方?”
金舒一愣:“我?”
“嗯。”李锦注视着她,“你。”
他本意只是想问问,一个女子家,若是要喝酒会选择去什么地方,却见金舒脸上的神色刷刷地变换,很是诧异地抬着眉头,磕磕巴巴地说:“我不出去喝酒。”
她这样子,勾得李锦手痒,特别想要欺负一下。
便举起扇子,一副兄弟情谊的态势,敲着她的肩头,凑近了,戏谑地说:“哎呀,也是,三杯倒。”
不等金舒反应过来,便于她一眉高一眉低的诧异神情中,直接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我是说,假如你是个女子,平日会客饮酒,会去哪里?”
跨度太大,嘲笑的痕迹太明显。
金舒眼睛撑得老大,半晌,咬着牙恶狠狠地吐槽:“我、我一个大老爷们,我怎么会知道?!”
“噗!”李锦被他这一句“大老爷们”直接整破防,笑得双肩直颤,逗趣地点评了三个字:“豆芽菜。”
说完,格外满意地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逗一逗这个女扮男装的金先生,瞧着她努力绷着一副汉子模样,还真是每次都让李锦心情大好,格外愉悦。
让他越发期待某一日,金舒得知他早就知晓她是女人的时候,脸上会演绎着怎样精彩纷呈的模样。
只是每次都被逗一逗的某先生,心情就不怎么愉快了。
虽然相比男子,她确实是弱了点,但也不至于到豆芽菜的地步吧!
瞧着他的背影,金舒嘴巴抿成一条线,十分不满:“您这个属于人身攻击了哦。”
身前,李锦侧颜,笑盈盈地回眸,却什么都没说。
目光上下一扫,转身又继续向前。
这一眼,大有一股“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金舒一口闷气卡在脖子里,脑袋里循环播放“惹不起,打不得,心要平,气要和”,一边自我劝解,一边拳头硬了。
可这走在身前的靖王,就好似背后长眼,边走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省省吧,打不过。”
她僵住了。
啊!好气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头脑满分,逻辑满分,但性格却如此恶劣的家伙啊!
金舒竭尽全力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背后那条由金丝绣线,如工艺品一般呈现的龙纹,翻了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