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隐,白晓池能理解。毕竟坐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难免会有一些不可说的理由。赵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似乎是在心里组织了好久的语言一般。
“世子殿下,白公子,下官身为洛河城的知府,有很多事情,下官也是被迫的呀,刘员外上头有兵部尚书这尊大佛,自己本身又是此地的富商,有名的大善人,我一家老小都在此地,你们二位说我怎敢得罪于他呀!”
苏凌夷脸色没有变化,想必这些说辞,他方才已经听过一遍了。白晓池神情淡然地轻轻点了点头,模样看着有些漫不经心,缓缓说道:“如此说来,知府大人这些年着实是有些为难,不过这就是知府所说的难言之隐?知府大人的胆小怕事就是知府大人口中的难言之隐?”
白晓池越说语气越重,带着一股子冷意,把赵川吓得不轻。赵川所说的难言之隐,他理解,但并不代表他认可这样的做法和说辞。路是自己走的,走什么样的路,便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无关他人。
白晓池轻呼了一声,又道:“俗话说,好官难做。好官的确难做,但并不代表不能做。知府大人身为此地的父母官,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虽然刘员外财大气粗,又有金佛普照,但知法犯法之事可没有人拿着刀架在大人的脖子上逼迫大人。路是自己选的,大人千万别说我们冤枉大人。”
苏凌夷脸上的怒气已经全消了,目光依旧落在他处,不想说话。
赵川额头处似有汗珠浮现,眼珠微转,下一刻只见他猛然一下子跪了下来,哭着求饶道:“世子殿下,白公子,饶命呀,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只要世子殿下和白公子能够留下我头顶的乌纱帽,让我做什么都行。”
白晓池与苏凌夷对视了一眼,然后撇嘴淡淡一笑,说道:“大人……还真是识时务,怪不得这个位置能够坐在现在。大人应该知道我们正在彻查刘员外,这便是大人的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希望大人能够把握住。”
赵川似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说道:“我将我所知道的关于刘员外的一切都告知二位。”
白晓池看着赵川此刻的模样,忽然笑了,“好好,很好。”
……
赵川为官多年,还不算笨。这些年与刘员外私通的时候,偷偷留下了不少的证据,以保后路,不过都不是一些对刘员外能够造成直接威胁的证据,由此也可见刘员外是做事极其缜密的一个人。
回到自己的书房,赵川把自己手上关于刘员外的很多记录都递交给了白晓池。白晓池接过文卷看了看,情绪没有什么起伏,但苏凌夷看了之后却是截然相反,重重握拳锤了锤桌子,怒道:“这刘员外当真以为朝廷都是一些无能之人,当真以为他的这些所作所为无人发现吗?”
白晓池神情淡淡地看着文卷上的记载,缓缓念道:“前年六月,刘员外在洛河城的一处支流上为百姓方便行走便投资架了一座桥,但此桥不到半年便倒塌了。此桥说的方便百姓行走,实则只是为了自己方便运输物资。前年九月,城外一处村落鲜少发大水却发了大洪水,淹没了大片村子,刘员外亲自前去施粥救援,今年就用花言巧语包下了他们那边的大片地方,使得很多村民丢失了谋生的手段。今年……”
等等很多。
白晓池念了一些便念不下去了,顺手将文卷丢在了桌子上,说道:“这个刘员外还真是一个……大善人,但善心的背后只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罢了。”
苏凌夷满脸怒色道:“白兄此次插手案情还真是对了,否则便错过了刘员外这条黑心的大鱼,此次本世子一定要亲自抓住他。”
白晓池看了一眼苏凌夷,在心中思虑了些许,不过并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赵川,并问他要来关于刘冲所作所为的文卷。白晓池接过文卷发现依旧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赵川解释说刘冲犯得很多事情都是刘员外私下给压下去了。不过白晓池在刘冲的事情上并没有太在意,反正如今的刘冲只是死人一个。
白晓池放下文卷,叹了一口气道:“这些都不能成为扳倒刘员外的证据,没有直接证据便不能对刘员外进行定罪,这些事情再多也是白搭。”
苏凌夷忽然再次将生气的目光落在了赵川身上,“知府大人,不是证据,你记载的这些有什么用?这些仅仅能证明刘员外不是一个善人,不是一个好人而已。”
赵川委屈巴巴,苦着脸道:“这些还是我亲自偷偷的记录,也不敢写的太过直接,这些年刘员外表面上与我和和气气,但私底下不曾松懈对我的监视。一旦被他发现了,官位不保不说,妻儿恐怕也会遭殃。”
白晓池看着赵川的眼睛问道:“那大人如今怎么敢如实向我们交代这些?”
赵川嘿嘿一笑,略显谨慎且紧张道:“二位身后不是有大将军和宣王撑腰嘛,有他二位,我自然是不敢再有所畏惧,而且这些年,我也实在是憋屈,早就想报仇了。”
白晓池笑了笑。
苏凌夷微微冷哼了一声。
见到二位的表情,赵川知道自己的发言有些僭越了,连忙收敛表情,变得恭敬起来,低头不语,不敢再看二人。
房间之中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赵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抬起头说道:“世子殿下,白公子,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来,我发现刘员外时常会运输一些金银财宝以及一些粮食去往城外,城外洛山上有一伙山贼。洛山易守难攻,这些年那伙山贼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我也……便没有当回事儿。”
山贼?有些意思。不过白晓池没有去想山贼的事情。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刘员外与那伙山贼是否有联系,又是怎样的联系。在心中思忖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如此看来,城外洛山上的山贼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或许从他们身上能够找到扳倒刘员外的关键。”
苏凌夷微微皱眉,“白兄的意思是想去城外洛山会一会那伙山匪?”
白晓池轻轻点头,“如今的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想要扳倒刘员外就必须要找出新的证据。如果我所猜不错,洛山上的那伙山贼定然与刘员外在私下有着某种交易,想要弄清楚其中真伪,必须要去一趟。”
赵川提醒道:“那伙山匪不容小觑,要不要下官派些人手一同前往?”
白晓池摆手道:“不用了,单凭那伙山匪还不能拿我怎么样。”
既然白晓池如此说了,世子殿下又没有开口,赵川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离开之时,白晓池命小武将那些文卷一并带走了。苏凌夷因为心中难消的怒气又训斥了一番赵川,这才与白晓池一同离开了府衙。
二人并排向着客栈的方向行去。路上,白晓池没有去看苏凌夷,神色平静,有些漫不经心道:“今日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世子殿下生气,我真没有想到世子殿下竟然会对赵川的所作所为如此生气。”
苏凌夷先是微愣,随后看了一眼白晓池,淡淡一笑道:“我在京都之时便听说央国境内,官员腐败,官商官官勾结严重,只是没有想到事态竟然如此之严重,就连地方上的一个小小的富商都如此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眼中还有没有朝廷?”
白晓池心中微讶,说道:“没有想到世子殿下还会关心此等之事,我还以为……”
白晓池没有继续说下去,苏凌夷听得出白晓池话里的意思,接过话茬说道:“白兄以为什么,难道白兄以为我如那离王世子一般,整日欺瞒霸世,无所事事,还是说,以为我如那些朝野官员一般只顾谋权逐利,勾心斗角?”
白晓池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凌夷见状也没有贴着脸再在此话题上继续下去,轻呼了一声,转开话题道:“既然白兄决定前往洛山一看,我便陪着白兄走一趟。”
白晓池说道:“我一人前去便可,世子殿下身份尊贵,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我可担负不了责任。”
苏凌夷笑道:“白兄说笑了,萧风的实力虽然不及你身边的这位,但我想对付那么山匪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有萧风护我周全,白兄不用担心。”
既然世子殿下心意已决,白晓池也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世子殿下陪我走一遭了。”
苏凌夷摆摆手道:“白兄言重了,这件事不光是白兄想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白兄目光如炬,观察细致入微,否则我们怎么能够撕开刘员外的真面目。”
事实似乎还真是这样。
……
夜幕降临,白晓池用过晚饭之后,便回到了房间,坐在桌边认真地详看着带回来的文卷。带回来的文卷里不仅记载的有刘员外的种种“罪行”,已经死了的刘冲的相关恶行也都记录在册,比较起来,更甚于其父。
调戏侮辱良家女子,当街打骂老人,欺负小孩,毁坏他人房屋,霸占良田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也正是因此,情绪一向平稳淡定的白晓池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如果说刘员外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刘冲则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冲动私欲,想一出做一出,毫无道理理由可言。
一旁静静站立的小武见到白晓池的情绪起伏有些大,问道:“公子,怎么了?”
白晓池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刘冲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唾弃。好在他人已经死了,否则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要遭到他的毒手。”
小武看到文卷记载的内容,也心知怒气渐生,说道:“像刘冲这种人死一万次都难以解恨。”
白晓池轻轻点头,不置可否,然后看向小武说道:“好了,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快些去休息吧。”
小武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