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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卷(求月票)

    雨越下越大。

    静室内捏着茶盏沉思许久的陈胜,忽然开口道:“你这园子里,还缺了些绿竹,雨滴拍打在竹林里的沙沙声,最是令人心宁气静。”

    双手捧着茶盏的韩非,听言淡笑道:“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在这院子里种满绿竹。”

    陈胜闻言亦笑:“哈,这可是你说的,等我下回得空了,我亲自来种!”

    这就是他乐意与韩非相处的原因。

    他方才在思索该准许哪一家进入汉王廷平定妖魔之患的问题。

    韩非也知晓他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既不问陈胜拿定主意没有,也不提任何意见,权当不知晓陈胜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以他当代法家扛鼎人以及当代儒家扛鼎人得意弟子的身份,他应当比旁人更关切汉王廷这片战场的主导权,花落谁家!

    喏,李斯不就为了这个,上蹿下跳的将工作都做到韩非这里来了么?

    当然,在李斯的眼里,这或许是一件合则两利、一举两得的大功一件。

    韩非看得显然比李斯更远,也比李斯更清楚,这个选择对于一方势力之主,意味着什么!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轻重,所以他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没有试图通过与陈胜的这点惺惺相惜的交情,去影响陈胜的意志。

    成年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进一分略显冒犯,退一分略显寡淡。

    韩非的分寸,拿捏得陈胜就十分舒服。

    他淡笑着轻声道:“那便一言为定。”

    陈胜略一沉吟,仰头将盏中的茶汤一口饮尽,起身,轻轻拍了拍韩非的肩头:“一言为定……走了!”

    他将茶盏交还给伺立一旁的年轻仆役,对其微微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穿过静室,走入长廊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一名又名身批玄甲、腰悬长刃的精悍侍卫,沉默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陈胜的身后,数十人脚步整齐划一,宛如一个整体般,撞入无边的雨幕之中……

    年轻的仆役目送他们消失在月门之后,才收回震撼而崇敬的目光,转身取出一条溜光水滑的皮毛,上前妥帖的盖到韩非的身下,低声道:“夫子,汉王真是个和煦的人呢!”

    此人明面上是服侍韩非的仆役,实则却是法家后辈,入陈县即为照料韩非的生活起居,也是作为韩非与法家的联络人。

    若非如此,韩非身居陈县,又如何能对诸子百家之事了如指掌?

    陈胜当然知晓此人的来历,他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这就是陈胜的分寸。

    “和煦?”

    韩非哑然失笑,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双目还能视物之时,看到的最后几个画面……那是陈胜从天而降,挥手成剑,大开杀戒的血腥画面。

    “自学生入陈照料夫子始,见汉王已不下二十面,除与夫子协商律法细则时偶有争辩之外,学生就未见过汉王对谁说过重话,与学生这等仆役之流说话,都总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上回来夫子午睡未起,学生给汉王烹了一盏茶,取了些许青梅佐之,他竟还向学生道谢……连学生桑梓的里长,架子都比汉王大!”

    年轻的仆役跪坐在韩非的轮椅旁,恭谨的轻声细语道。

    韩非张口就欲反驳他,告诉他陈胜会对他这般和气,乃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

    但话到了嘴边后,他突然想起,陈胜自立为王已有月余之久,至今仍自称“我”。

    既未称孤。

    也未道寡。

    连公卿权贵最常用的“朕”,他都一次都未曾在陈胜的口中听到过。

    若说这些都是他伪装。

    能伪装到这个份儿上,也与真的无异了吧?

    ……

    范增与李斯应召入汉王宫,见到陈胜之时,陈胜正在马厩内给大毛梳理羽毛。

    大毛的体型又膨胀了一圈儿,如今蹲在地上都成人一般高,窝做得都比寻常人家的床还大,喙泛着古铜色的金属光芒,暗金色的眸子更是透露着一股凌厉之意,令人望而生畏!

    “大王这头金雕越发的神骏了!”

    李斯一开口,就是老弄臣了。

    范增接过话茬儿,抚须笑道:“这是自然,大王一身人皇气何其厚重,这头金雕哪怕只能沾染些许,亦可比其他妖畜凭本能吞吐天地元气强上百倍!”

    “咕?”

    大毛突然睁大了双眼,梗着脖子盯着范增大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说: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说清楚,谁是妖畜!

    “好了!”

    陈胜笑骂着随手轻轻抚了抚它的头顶,这家伙确实神骏,很有神鹰那范儿,但不能开腔,一开腔就破功成沙雕了。

    到现在,他已经是彻底喂不起这家伙了,除了给它提供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住所之外,其他的都得靠它自己自力更生了。

    “我欲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陈胜没与二人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造争鸣之势!”

    二人愣了好几息后,才陡然反应过来,陈胜这是在对儒家请入稷下学宫开门授徒之事的回应。

    但先前单儒家一家请入稷下学宫,陈胜都犹豫了数月之久,而今怎么会突然肯同意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这个变化,未免为太大了吧?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二人脸色接连变幻。

    李斯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行给咽了回去。

    在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哪怕些许应对处理有逾越臣子本分之处,只要不出线,就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救民先救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没什么,反倒是一个势力良性发展的象征,因为一个具备生命力的势力肯定不会是只依靠掌舵人一个人拉着整个势力往前行,那既不合理也不科学更不健康,还得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从外往内划拉,势力才能真正的形成滚雪球效应。

    但陈胜既然已经拿定主意了,作为利益相关者,他就绝不能再开口,再开口就是以权谋私!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喜欢一个为了自身利益损害整体利益的下属!

    范增没这个顾虑,他玄门一脉本就是依附于帝王将相而生,不成家、也无任何主张。

    他将老脸一板,作揖沉声道:“请恕下臣短视,此事横看竖看,都是祸非福,万请大王三思!”

    陈胜回头扫视二人,见他们一个面容坚定,一个沉默不语,心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恐怕二人谁都难以认同此事。

    他当然可以不顾二人的反对,强行将此事压下去,他也相信,这二人即便是不认同他的思路,也绝不会阴奉阳违。

    但没必要!

    他沉吟几息后,开口道:“百家欲以平定妖魔之患争雌雄,这是大势,也是好事……”

    “咕?”

    大毛又将脑袋一歪,强行插嘴。

    “傻蛋,没说你!”

    陈胜笑骂着将它的脑袋掰正:“你是灵兽,又不是妖魔,你急个什么劲?”

    ‘哦,我是灵兽啊?那没事儿了……’

    大毛舒舒服服的眯起双眼蹲好,安心享受铲屎的给自己梳理羽毛。

    “此事,我汉王廷无法置身事外,也没有强行置身事外的必要!”

    陈胜继续说道:“然百家学说虽好,但他们任何一家的学说,我都无法完全认同!”

    “常言道,堵不如疏!”

    “与其放人中一家入我汉王廷,令他们在平定妖魔之患的同时,私下传授其他精义,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还不如一次性将他们所有人都放进来,让他们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如此既可让我汉家儿郎好好看看他们真面目,不受一家学说之蛊惑,也可令稷下学宫博采众家之长,驭各家精义为我汉王廷所用!”

    他的语气虽平淡,但言辞之中透露出的那股子凌霄绝顶、气吞山河的英雄气,仍令范增与李斯感到震撼!

    什么样的人,才敢将诸子百家同置一盆练万毒之王?

    伟丈夫也!

    二人身躯微微颤栗的抚须平复了好几息后,同时开口,道出心头疑惑。

    范增:“大王,百家学说为何能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李斯:“下臣一直以为,大王乃法家信众……”

    陈胜看了看二人,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一个一个的来!”

    “先说说李公的问题。”

    “我认同法家的理念,但我不认同你法家的主张,更不是你法家得信徒!”

    “依法治国,的确是最接近于‘公义之世’的途径,但法理走到极致,很容易丧失人性,一个失去了人性的人、失去人性的国度,有可能带领治下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很不幸,你法家的主张,便是以法度衡天地……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很难向你解释,即便解释了,你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他的确很难向李斯解释,一个岳父残杀女婿满门,再由亲女儿以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出具谅解书,将死刑改成死缓的恶性事件,用一个游手好闲、暴戾成性的亲爹二三十年牢狱之灾,换取良善夫家两代积蓄的灭绝人性操作,是在怎样一个法制健全的环境下发生的,又给那个社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但相似的案件,在那个社会中生长了三四十年的陈胜,听得太多了……

    “再来谈谈范公的问题!”

    “学说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太平道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的武器,我汉王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算是这样的武器!”

    “这把武器,我们自己不把握,敌人就来会帮我们把握。”

    “等到敌人拿着这把武器对准我们的时候……难不成我红衣军的刀锋,还能对准自家的父老乡亲?”

    范增与李斯没听太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李斯一揖到底,连声道“受教”,而后便闭口不再言多,摆出一副唯陈胜马首之瞻的态度……他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陈胜的确是不是法家的信徒,他是君王,不滞于物、不存于心,什么对他有用,他就用什么的君王!

    而范增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揖手道:“大王所言自是极有道理,然大王到了其中的利益,却未能看到其中的弊病,诸子可不都是只有三寸不烂之舌好使,他们若真在吾汉王廷开战,后果难以预料……下臣坚持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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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胜微微颔首,温和的说:“范公能坚持自己的意见,这很好,我也不是定要范公认同我的理念,你我求同存异便是!”

    李斯:……

    范增笑吟吟的瞥了李斯一眼,抚须道:“请问大王,如何一个求同存异法?”

    陈胜:“办法就按照我的办法来,但咱们齐心协力,将百家争锋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只可文斗、不可武斗,违者一律取缔其开门授徒的资格,逐出我汉王廷治下疆域!”

    范增思索着点头:“大王既成竹在胸……不妨一试!”

    陈胜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往后我稷下学宫所开设的科目,除兵科之外,一律设置为必修与选修两种课程!”

    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必修为他们本科目的课程,选修就诸子百家的精义,我们不强令任何一个稷下学宫的学子去上任何选修课,百家想要授徒,全凭他们自己的精义吸引,能招到多少学子,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并且,百家不得强令任何一个研习他们精义的学子进入他们的学家,当然,若有学子愿意抛家舍业跟随他们修行,那咱们也不拦着!”

    “正好,前有镇守回禀,言我稷下学宫之学子良莠不齐,杰出者与平庸者本领相去甚远,我早有心整顿稷下学宫的学政,这次正好借此机会,整顿稷下学宫!”

    “从今往后,凡我稷下学宫学子,毕业之时都会举行大考,文科分考策论、明经,武科分考境界、实战……”

    “大考成绩,以优良劣排序,优者入各郡郡衙,良者入各郡县衙,两者皆颁发由王廷出具的毕业证,并且注明毕业大考评级,此评级将纳入往后升迁考量之一,比如假定二人同为稷下学宫学子,政绩相当,升迁以优胜!”

    “劣者延期一届再考,再劣则取缔其学籍,不颁发毕业证,逐出稷下学宫,永不录取,且我王廷治下,只可为吏,不可为官……”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内心越是兴奋,千种难题皆迎刃而解……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而范增与李斯却都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范增担忧的低声道:“大王,此法……当真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

    陈胜哈哈一笑,“保证逼得百家都将压箱底儿的东西交出来,还动摇不了我稷下学宫的根基!”

    此时此刻,他文思如泉涌。

    种种办法,齐跃心头!

    小考!

    中考!

    高考……

    小学僧。

    中学僧。

    大学僧……

    只有他一个人在内卷怎么行呢?

    当然是带着所有人一起往硬里卷,卷成千层饼,卷死大周这帮王侯公卿、英豪枭雄才过瘾!

    时势造英雄?

    老子英雄造时势!

    一把子力气打天下?

    给老子瞪大狗眼好好感受感受什么叫玩战术的都心脏!

    对不住了,稷下学宫的学子们。

    为了九州人族的幸福。

    只能苦一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