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兵卸甲?”
陈胜将一口钢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猩红的双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神色狰狞如饿虎!
他伸手高举,勐然握拳。
霎时间,上空盘旋的数百柄人高大剑,随着他握拳的动作,齐齐从四面八方汇聚至一处,“叮叮当当”的融汇成一柄足有十多丈之长的庞大巨剑!
“噗哧。”
巨剑成型的一刹那,两股鲜红的血液自陈胜的鼻腔之中喷溅而出。
他的面颊赤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光洁的额头上爬满了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那你他妈再解给我看看!”
陈胜怒吼着,拳头对前方的退守郡守衙大门的数百黑甲大剑士,勐然向下一拽!
“安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
郡守衙门前的青衫中年文士一步跨出大门,快速的诵吟道,念诵这些文章的时候,他倒是一点都不口吃。
浩瀚的赤红竹简虚影再度显现,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下坠的庞大巨剑。
“轰。”
轰鸣声震爆,滚滚气浪席卷郡守衙上的青瓦,宛如风吹落叶般漫天飞舞。
雄浑的反震力道奔涌而至,陈胜一连向后退出两三步,一脚踏碎青石条铺就的地面后,才艰难的稳住了身形。
“噗……”
稳住身形的刹那间,陈胜只觉得喉头一腥,张口喷出一小口鲜血,紧握的拳头几乎被震开!
“大郎!”
“上将军!”
陈守与诸多红衣军将士见状大惊,正要涌上来护住他,就被陈胜一手摆制止了!
他横起左臂摸了一把嘴边的血迹,仰头凝视着半空中那柄被赤红竹简虚影挡住的巨剑,振奋起精神,神色狰狞的再次一捣拳头,仰天咆孝道:“给老子破!”
话音落下。
数百口人高大剑齐齐爆发出锋锐无匹的剑气,凝聚成刺目的浩荡剑气狂潮,一举洞穿阻挡在剑锋前的赤红竹简!
“彭!”
剑气狂潮落地,卷起三丈浪头,径直拍向郡守衙大殿!
伫立于大殿之外的数百黑甲大剑士首当其冲!
恐怖的剑气浪潮奔涌过去,数百人连一声哀嚎都未能爆发出,便被密不透风的锋锐剑气,切割成一堆堆手足难辨的碎肉!
再然后是腰身粗的梁柱、厚实的青砖墙壁、绘云凋兽的精美大门……恐怖的剑气浪潮所过之处,一切尽皆化作残骸!
“铛。”
巨剑坠落郡守衙大门前,“哐当、哐当”解体,碎裂成一地暗澹无光的破铜烂铁。
当耀眼的剑气狂潮烟消云散之后。
映入陈胜与众多红衣军将士眼帘中的,就是一地碎尸残骸,与一座摇摇欲坠的破烂郡守衙……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
陈胜在数十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走进破碎的郡守衙之内。
残破的郡守衙内,一青一白两名中年文士仰躺在地面上,身上覆盖着少许瓦砾残骸,生死不知。
方才他看得分明,在剑气狂潮破开青衫文士竹简虚影的一瞬间,站在郡守衙门后的白衣中年文士一把拉着青衣文士,飞身扑进了郡守衙内,躲过了剑气浪潮拍击郡守衙的那一波……
待到走近一些之后。
陈胜就看到方才与他交手的那个青衫中年文士,双腿已齐膝而断,双目也已经变成了两个血肉模湖的血洞。
很显然,他躲了。
但没完全躲开。
令陈胜心下微微有些触动的是,青衫文士的身躯还在剧烈的颤抖着,显然神智还处于清醒的状态,但他却愣是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没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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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是这份过人的意志力,就无愧于他在法家一途所取得的成就!
而另一个白衣文士的状况就好很多,除开额头上些许擦伤,四肢都还整整齐齐的长在身上。
此人也没有晕厥,但一脸的惊骇得恨不得晕厥过去的表情,下身还弥漫着一大滩褐黄色的液体……
“你是谁?”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澹澹的问道。
“我,我……”
白衣文士磕磕巴巴的开口,‘我’了许久,才‘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是法家弟子,韩非。”
“韩非?”
陈胜皱了皱眉头,指向一旁那个残废的青衫文士:“那他又是谁?”
白衣文士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仰躺地上,双腿仍在血流不止的青衫文士,心头默默的一咬牙,说道:“他,他,他是颍川,颍川郡丞,方意!”
“方意?”
陈胜眯了眯双眼,心头略有些怀疑。
韩非这个名字,他耳熟。
李斯曾对他提起过,言他与韩非同出一门,都曾在儒家大贤荀子门下求学,其后又一同转研法家学说,李斯盛赞其为百年内法家学说集大成者,当代无人能出其右!
而方意之名,他便极其陌生了,似是前世今生都不曾听闻过。
一个名不经转之人,竟也能以不善争斗的法家之术,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须知他方才击破竹简虚影那一剑,绝对是他习武以来最巅峰的一剑!
那一剑之中,不单单只有他一人之精气神,还包含了那些剑奴数年如一日、十数年如一日修习杀伐剑术,凝结于那一口口大剑之中的杀伐剑意!
莫说是他现在无法复制这一剑的风采,就算是后边晋升后天境了,能不能复制这惊才绝艳的一剑都很难说!
那一剑的风采,据他自己估计,已经无限接近于先天武者的全力一击……反正像盖聂那样的后天剑客,他那一剑,可以杀一打!
就在陈胜思考着是不是去找个本地人来辨认一下的时候,陈守忽然领着一个满脸堆笑、像生意人多过于像军人的陌生将领走了进来。
“咦,方郡丞?”
来人见了地上仰躺着的两名文士,惊讶的低呼道。
陈胜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着的,竟是那个白衣文士,不由的皱眉道:“你是谁?”
陌生将领慌忙单膝点地,垂首毕恭毕敬的见礼道:“降将胡泰,拜见上将军!”
陈胜看向陈守。
陈守对他点了点头。
陈胜收回目光,指着那白衣文士问道:“他是谁?”
胡泰答道:“回上将军,此人名叫方意,颍川方氏家主,据传乃是神农后裔,世居颍川郡丞之位!”
陈胜再指向那个因为失去过多,已然陷入昏迷当中的青衫文士:“他又是谁?”
胡泰抬起头看了一眼,回道:“回上将军,此人名叫韩非,广有贤名,去岁行经颍川,君……许贼请他入阳翟设堂授学!”
陈胜微微一挑唇角,回过头俯视着满头大汗,牙齿“咯噔、咯噔”打架的白衣文士,轻笑道:“方郡丞,你可骗得我好苦啊!”
白衣文士惊恐往后方爬着,哀声道:“上将军,罪臣非是有意欺瞒……”
陈胜澹笑着微微点头:“无妨,下辈子小心一点就行……来人啊,拖出去,剐他!”
“传我命令,即刻兵发颍川方氏,抄家灭族!”
一群红衣军士卒应声一涌而出,双目赤红的一把攥住方意的发髻,像拖死猪一样拖着他就往外走。
方意心志瞬间崩塌,屎尿齐流的疯狂挣扎着,高呼道:“上将军饶命、上将军饶命,罪臣知晓许氏去向,罪臣知晓许氏去向啊上将军……”
陈胜充耳不闻,拧着眉头打量地上昏厥过去的韩非。
“也罢!”
几息之后,他才展开眉头,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识人不明,赔上这双眼睛也算是给自己的愚蠢行为买单了……来人啊,将此人抬下去救治,能救则救,不能救便无须浪费汤药!”
他虽然来得迟了些。
但他看得分明,此人双手并未沾染他红衣军将士的鲜血。
杀他不嫌多,饶他也不嫌少。
既然如此,那就先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当然,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想不想杀。
而在于,这厮的确不好杀……
陈胜要记得没错的话,李斯曾说过,他们那位老师“荀子”,仍然在世!
以前他便常听人说起百家同修,今日他算是真正见识了,到底何为百家同修!
一个还未成气候的韩非,都将他逼到了近乎山穷水尽的份上。
若是引得那位开宗立派的荀子前来,只怕一巴掌就能将他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如今陈胜也理解了,为何当初在庄周的梦境中,他提及“孔子”之名时,庄周会是那副牙酸的表情。
这些个能尊称上一声“子”的人物,当真是个顶个的棘手、个顶个的麻烦啊!
……
“你怎会来?”
父子俩肩并肩的站在郡守衙大门前,凝视着前方的部下们收敛战死的袍泽遗骸,如出一辙的阴沉之意,盘踞在父子俩眉眼极肖的面颊上。
远处偷偷摸摸的朝这边张望的红衣军将士们,都觉得这父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孩儿知晓郡衙可能会有一场硬仗,就让大毛带着,提前赶了过来。”
陈胜头也不回的低声回道。
剑道修至剑心境,已具备摆脱地心引力、御空而行的能力,只是御空而行消耗太大,难以持久,十余里便会耗尽一身内气。
但如果单单只是以剑气提熘着自己,抵消地心引力,保持凌空而立姿态的话,消耗却并不是太大!
于是乎,他便只以剑气减轻自身重量,赶路的工作便交由鹰隼。
“提前?”
陈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嘴角,低声道:“大毛没来过阳翟,它不认得路……”
陈守叹息了一声,侧身重重拍了拍陈胜的肩头,温言道:“不怪你,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要怪,也是怪我这个做师长的,是我思虑不够周全,不该让弟兄们硬冲,该先调弓箭营来上十轮八轮攒射……弟兄们打得很勇勐,那么多弟兄战死在前方,都无有一人后撤一步!”
说道后边,这个走南闯北小半辈子的豪迈汉子,竟也红了双眼。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叹息了一声,平静的说道:“作为您的儿子,孩儿能理解您的失误!”
“但作为你的上司,作为他们的上将军,我不能原谅你的错误!”
“你是师长、你是他们的将军,他们全身心的信赖着你,勇勐的按照你的指挥去作战,你却让他们死在了不该死的时间、不该死的地点!”
“虽然我红衣军的军法还未制定完善,这么大的失误,至少须得重责八十军棍,职降一级!”
“军棍,孩儿代您领了!”
“降职,孩儿没法儿代您领!”
“等回师陈县后,我会撤掉你一师师长的职位,改爲代师长。”
“孩儿希望,您能好好看看这些弟兄……”
“记住他们的样子!”
“也记住你的职责,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若再有下次……”
陈胜再次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的小声滴咕道:“说起来,咱们红衣军还缺一个管武库的后勤部长,也不知道谁能胜任。”
说完,他仰天吹了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一头神骏的鹰隼就出现在了他头顶上的天空之中。
陈胜转身,向着陈守一揖到底,躬身道:“阿爹,孩儿还得赶回六团七团,指挥军队对豫州府兵残军的围剿,阳翟便先交由您坐镇了……孩儿告退!”
说完,他纵身跃起,直上青云。
四周忙碌的众多红衣军将士见状,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他的背影抱拳高呼道:“恭送上将军!”
陈守仰着头,一言不发的目送陈胜离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很不服气陈胜对他的说教。
但却无法指责他的说教。
不单单是因为今日之事。
还因为陈胜一直以来的指挥作战,的确符合他所说的理念。
他的确一直都在努力的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
哪怕是他处于绝对的上风,也从未有过丝毫的麻痹大意!
往常他总对陈胜说,刀兵一起就会死人……
原来真正不懂这个道理的。
不是陈胜。
而是他自己。
难怪这么多红衣军将士,尽皆唯他命是从。
这崽子,的确拿红衣军将士的命,当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