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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凭什么?

    天还未亮,北市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大量的牲畜、山货,从北城门流入这里,身穿麻衣和身穿绫罗锦缎的人跟着货流一起出现在这里,热火朝天的讨价还价声,几乎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人群之中,一条身穿打短的黝黑汉子,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罩着白纱布的蒸饼,停在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岔路口。

    他放下担子,望着人来人往的岔路口,憋了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才憋出了一句生硬的“蒸饼,刚出锅的蒸饼,一钱两个”。

    无人笑他。

    或者说,根本无人关注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好在北市贩卖吃食的早点铺子并不多,赶早来北市忙活的人,又大多都没吃早食。

    不一会儿,黝黑汉子的担子前,就围满了买蒸饼的食客。

    “贩夫,来两个蒸饼!”

    “我要四个,麻利些!”

    “贩夫,你还未收钱呢!”

    黝黑汉子似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手忙脚乱的一边收钱,一边用洗净的桐树叶包好,递给食客,连好些食客拿了饼未给钱,他都没反应过来。

    但看着眼前的阵仗,黝黑汉子的眉宇间却极是喜悦,心道:“大郎看得果真不错,这营生,当真做得!”

    然而他的两担蒸饼才卖去了垒成塔的尖尖,几条身着短打、腰间别着短刃的闲汉,就挤进了人群当中。

    为首的汉子一脚踢翻一筐蒸饼,恶狠狠的喝道:“哪来的贼汉,连香都没烧就敢在爷们的地头做买卖?作死不成!”

    围在蒸饼摊前的众多食客见状竟是见怪不怪,其中还有人笑着与这名汉子打招呼:“咦,六哥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六哥,这汉子一看就是初来乍道的生瓜蛋子,不值当与他生气!”

    “是啊,我等早上有个吃食的地方也不易,六哥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贩夫,还愣着做甚?不做买卖了?赶紧孝敬完六哥,卖饼与我等。”

    黝黑汉子愣愣的看着散落在污秽中、还冒着热气儿的一地蒸饼,蓦地红了双眼。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汉子,嘬着牙花子一字一顿的低吼道:“凭什么?”

    “凭什么?”

    为首的汉子“哧”的笑出了声,他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刃,轻飘飘的拿在手中架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凭这个,够么?”

    黝黑汉子似是有些迟钝,愣愣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短刃,再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恶汉子:“就这?”

    “就这!”

    周遭众人的吹捧,似是令这凶恶汉子极为受用,说话的时候还很是得意的扭头四顾。

    周遭众人也极有眼力劲儿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都是常在在这片出入的熟人,谁还不知道这些狗大爷是什么德行?

    “哦。”

    黝黑汉子愣愣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懂了!”

    下一刻,突变顿生!

    就见黝黑汉子单臂插入凶恶汉子拿刀架住自己的手肘内部,顺着小臂往外一绞,前一秒还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刃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后另一只手掐住凶恶汉子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短刃已经快入快出的在他胸前捅出了十个八个血窟窿。

    滚烫的热血,像喷泉一样激射而出,星星点点的洒在散落一地的蒸饼上,鲜红鲜红的,就像是手巧的妇人画在点心上的红梅。

    凶恶汉子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扭头四顾时的得意之色。

    直至剧痛传来,得意之色才剧变成惊骇。

    他张开嘴想要哀嚎,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只能抬起手,死死的攥住黝黑汉子的衣领,一点点瘫软在地。

    周遭围观的众人,包括前一刻还跟在凶恶汉子身后壮声色的那几条闲汉,见状齐齐向后退出一步,惊骇的望着这面生的黝黑汉子。

    当街杀人的,不是没有。

    可为了这么几句口角,就当街杀人,杀得还是这么个沾上就甩不掉的狗大爷,未免也……

    唔,好像也没那么离谱。

    黝黑汉子拿着血淋淋的短刃,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如今刃在我手,往后诸位是不是该给我上香了!”

    他抬眼慢慢的扫过周遭的众人,语气很是温和的轻声问道。

    但正是这份儿和气,令围观的所有人,都觉得脑后汗毛直立!

    场面寂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道:“大兄弟,你快些逃吧,王求盗立时就到……”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又齐齐后退了一步。

    人头攒动的北市内,黝黑汉子竟一人立足于一大片空地。

    “求盗?”

    黝黑汉子念叨着这个吏职,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目光在躲在人群之中惊惶不安的那几条闲汉身上停留了几息,随手将血淋淋的短刃插入腰间,合身冲入人群。

    所过之处,看客避之不及!

    ……

    “赵四叔,来得正好,快来尝尝这吃食。”

    陈胜端着一大碗鸡蛋面正准备开吃,恰巧赵四跳墙而入,便顺手将还未动过的面碗塞入他的手中:“此物名叫面条,是侄儿与侄媳近日才琢磨出来的吃食,以后咱家的摊子,就全靠此物冲锋陷阵了!”

    赵四面色如常的接过面碗,挑起一大筷送入口中,咀嚼了两口后便忍不住点头道:“这…面条,甚好、甚好,有干有稀,热络咸口……造价几何?卖价几何?”

    陈胜按着他坐下,答道:“一斤麦能出八两麦粉,一斤粉麦粉可出一斤半面条,您这一碗,是三两面,按照市面上一斤麦两钱的价格,您这一碗,不算鸡子,只算柴火、调料、人力,不到两钱,卖两钱一碗,略有赚头。”

    赵四放下面碗,犹豫了两秒,还是老老实实的说:“略贵。”

    在大周,一两黄金合十两白银一千铜钱。

    但因黄金与白银,主要流通于朝廷和各州郡的世家强豪之手,民间流通主要还是以外圆内方的环形铜钱为主。

    而平民百姓苦于剥削与生计,一年到头能略有盈余者,已是极少数。

    多数平民百姓,节衣缩食从年头忙到年尾,也不过只落得一个收支平衡……这也是为什么,无论何地一遇灾害,便会造成大批流民的真正原因。

    平民百姓手中既无存款、又无存粮,能有什么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

    两钱,搁在寻常的百姓手里,可能已经是一两天的口粮钱了。

    “哈哈哈……”

    陈胜大笑道:“今早您不也去北市卖蒸饼了吗?卖的一钱两个,您觉着,那两个蒸饼,值一钱吗?”

    赵四去北市卖蒸饼,并非是出于他的授意。

    他是惯于掌握大方向的人,对于这种细枝末节,他向来是不管的……如果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那还要手下人做什么?

    卖蒸饼这件事,是赵四昨晚回去之后,自己琢磨的。

    而陈胜,则是赵四在北市杀了人后,才得到消息的。

    此事虽突然了些,但他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死了个作死的地痞流氓,正好可以打响赵四的名头,方便他尽快在陈县立足。

    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赵四摇头:“一斤粟米可蒸六个饼。”

    粟米的价钱,比小麦还要便宜。

    陈胜:“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买?”

    赵四再次摇头,表示不知。

    他不过是看别人卖什么价儿,就跟着卖什么价,哪考虑过其中的缘由。

    陈胜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会那个点出现在北市的,无外乎两种人:有钱人和没钱人!”

    “没钱人,要么自带干粮,要么干脆饿着,回家再吃。”

    “这些人,您卖得再便宜,他也不会买!”

    “有钱人,要么没吃,就算是吃了也有可能会嘴馋。”

    “这些人,只要是想吃,您就算再卖贵一点点,他也会买!”

    他笑得宽和:“穷人的钱不好赚,咱们做生意,还得赚有钱人的钱!”

    赵四听得一脸懵逼。

    他总觉得陈胜是在说废话。

    可陈胜要不说,打死他也琢磨不出这其中的道道。

    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大郎说得在理。”

    顿了顿,他又道:“大郎,四叔稍后去找北市求盗,说道说道罢。”

    他就是为此事而来。

    他也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他在北市当街杀人之事。

    昨夜,陈胜告诉他,办此事要拉一批、打一批。

    他回去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该怎么拉、又该怎么打。

    最终想出了乔装成贩夫去北市打探打探这个主意。

    这活儿他熟。

    结果到了那个点了,他怎么瞅那个叫王六的汉子,怎么觉着他属于该打的那一批。

    然后就干脆利落的下了手。

    完事儿了才惊觉,自己是不是给家里边添麻烦了。

    杀人归杀人。

    但私底下杀人和当街杀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不必!”

    陈胜一听他说“说道”,就感觉心慌,慌忙拒绝……四叔,杀官吏好难摆平的!

    “这点小事,回头我让二伯去解决便是,您先避上一两日,待此事解决了,您再去北市活动。”

    的确只是小事。

    随便找个人去北市亭那里认了罪名,等风声过去了,再花点钱把人捞出来便是。

    只要钱使得到位,人去了北市亭还能好吃好喝的,丁点苦头都不用吃。

    在陈县,有钱有势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赵四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求盗那边既不要四叔去找他说道,那四叔今晚就去找那几条闲汉说道说道。”

    陈胜一想,也行。

    打铁趁热!

    只要在事情解决之前,赵四不去北市招摇过市,就不大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可以,我会让二伯尽快摆平此事,您去见完那几个闲汉过后,回头来寻一寻二伯,后边的事儿,你们商量着来……特别是涉及到杀人的事。”

    说完,他不待赵四说话,便再次说道:“好了,吃面吧,坨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