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城的眸子睁开了一线,呈半眯状态,这是芙蓉园暗侍们特有的对于同门逝者最高的敬意。
天地大风,冰冷刺骨。
他裤腿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残血浸染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几乎没有呼吸的声音,脸色更是煞白得渗人。
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呼吸急促的,不过他是暗侍,天大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可能都是过家家。
子衿没有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
方才独孤城是借助月光回溯的神通,窥探百里之外发生的事。
这种神通乃是芙蓉园暗侍特有的手段。不过它是有局限性的,只有月光才能回溯清晰,其它的光源浮出的画面是极其模糊的。
当然了,诸如此类的神通在民间是禁术,除了皇权特许,很少有人敢私自习练。因为它有一个比较官方的名字叫虚魂残游。
所谓虚魂残游,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元魂出窍,留下躯体在原地,由于那出窍的元魂只是魂魄中最虚幻的一律,对身体没有支配作用,所以也叫虚魂。
听说这种虚魂能进入他人的梦境中。在许多演义传说中,有人在梦中遇到世外高人点拨,醒来后就意外获得一些神通。这可不是人为瞎谝,多半是在梦中不小心吞噬了高人的虚魂。因为那虚魂出窍以后便很难受身体控制,遇到阳气重的人就会遭到反噬,所以此类神通是有一定风险的。
也有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习得此神通之后,专门趁方龄女子熟睡之际进入她的梦境中,行龌龊之事。女子醒来,只当是春梦一场。
基于以上两点,朝廷便三令五申,哪怕是道德颇深的游方和尚道士,也不得私自习练。
至于芙蓉园的人则是例外,他们作为朝廷抗衡链刀门的爪牙,自是神通越大越好。
“怎么样了,他们得手了吗?”
梦语殿下的声音突然在俩人身后响起。
子衿怔了一下,慌忙转身看去,也不知梦语殿下是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自己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
独孤城倒是显得颇为镇定,梦语殿下这样的操作,他早已见怪不怪。
见子衿讶异的表情,梦语殿下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怎么,子衿少侠有疑问?”
子衿摇了摇头,反而淡然道:“没有!”
独孤城已经转过身来,对着殿下行了一礼,神色凝重道:“回殿下,皆以吞噬!”
“嗯。”梦语殿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冷笑道:“不愧是暗侍,都是好像的,我大周之幸。”
说着,她伸出纤纤玉手搭在独孤城的肩上,表情同样凝重,她问道:“你怕了吗?”
“不怕!”独孤城面无表情,回答得很干脆。
一旁的子衿淡定地看着他们,好像是在听哑谜。“很好!”梦语殿下伸回了手,缩进袖袍,双臂微微垂下,冷冷道:“明天早上派你去给回春那老儿送一份大礼,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独孤城躬身道:“殿下请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这话倒像是说给子衿听的,不过他并没有在意。
梦语殿下转身往营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把这些屠血奴烤肉给他送去,就说下一个就轮到他!”
“是!”独孤城应了一声。
子衿望着梦语殿下慢慢变小的背影,心里生出许多莫名的情愫,忽然觉得眸子里这个人很陌生!
……
……
翌日清晨。陈仓沃野的上空,亮起了一道炽烈的芒,起初,那是一道极细的火线,以均匀的速度划破天幕,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火线开始加速,如书法家写到兴处,酣畅淋漓的一笔,遒劲而又风韵。
那火线很快便分出许多枝节,中央凝出一团团知白的锋芒,边缘处却是大放光明,将空间酌成绯红一片,然后一点点扭曲剥落,似是凋零的残花。
在子衿视线的前方,独孤城带领着两名青衣侍卫,载了一辆马车朝着商洛城疾去。
凌冽的鞭声响起,马儿飞快驰骋。而马车里载的就是那些已经烤焦的屠血奴尸体。
马车进城以后,径直朝着城主府驶去,一股刺鼻的烤焦味儿惹得路人纷纷捂鼻叹息。以为是卖熏腊肉的小贩。
这几日虽大战在即,商洛城里反倒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宁静。可见回春为了安抚民心也是煞费苦心啊。
大清早的,回春接到线报说是梦语殿下派使者来送礼,他感到很好奇,这个稚嫩的小殿下要搞什么名堂?便早早立在府门外等候。
独孤城与那两名青衣侍卫驾着马车,拐角城主府官道以后便下了马车,他牵着马走在前面,两名青衣侍卫分别走在两侧。倒颇有几分押送金银珠宝送礼的样子。
马车停在城主府大门前,回春背负双手朝着马车走来,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独孤城则是怔怔地看着他,眼皮儿都不眨一下,外界传闻,回春嗜杀成性,换作别人单枪匹马前来,估计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回春走到马车前,看了一眼白布覆盖的马车,转而他又把视线移到了独孤城身上,叹了一声:“好强的杀气!”
独孤城僵硬的表情微微松弛了一些,冷笑道:“苏城主是说在下吗?”
回春不屑的神色又进了几分,他反问道:“阁下配吗?”
独孤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面色凝重了些许。
回春瞥了一眼那两名青衣侍卫,目光很快又收回到独孤城身上,他又问道:“说吧,你们那个贪生怕死的小殿下,派你们三个不怕死的废物,给我送来什么大礼了?”独孤城手指了一下马车,冷冷道:“殿下吩咐,礼物太过贵重,请苏城主自己扯开遮羞布查验。”
“遮羞布!”回春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有点儿意思!”
说着他便上前两步,一把拽住那白布的一只角,猛掀了一下,那白布似纸糊般碎裂一地。那股令人窒息的刺鼻烤焦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回春下意识地以袖袍捂了一下口鼻,斜眼望去时,马车上竟然是一堆烤得焦黑,却依旧轮廓清晰可辩的尸骨。
那尸骨肉质已经浓缩成一团,黢黑一片,看不起具体是何人。不过那几双锤子状的拳头倒是完好无损,齐整整地堆砌在一起,极其醒目。
回春霎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昨夜派出去的屠血奴,已经被那个小殿下烤成了熏肉。他瞬间气得脸色血红,像是野猪面临死亡时的面色狰狞。
“对了,苏城主,殿下让我转告你。”独孤城冷冷道:“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独孤城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毫无变化,只是深邃的眸子里浮现出一抹狠厉的光,似是深夜的群狼遇到了落单的野猪。
回春的面色极其阴沉,脸颊上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戾起来,他的手指私下里弯曲成鹰钩,指缝间隐隐有黑气涌出。
下一刻,他忽然一掠而起,一个移形换影,身如鬼魅般分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出现到那两名青衣侍卫面前。
那两名青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的喉骨便已被捏碎,发出黄豆炸裂般的轻微脆鸣,身体摇摇晃晃地不甘倒地。
而此刻,独孤城的长剑已经出鞘。
回春的身影合二为一,缓缓向独孤城逼近,在距离独孤城仅有一剑之距的位置停了下来,独孤城的剑尖刚好触到他的衣领上。
两人冷眼相对,回春问道:“是我动手,还是你自裁?”
独孤城面不改色,紧握长剑,冷冷道:“怎么,堂堂苏城主竟要杀一个使者?”
“哼!”回春冷哼了一声,苦笑道:“看你有几分杀气,战力自是不俗,竟也会卑微到要拿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样的条条框框来保命吗?”
“那倒不是!”独孤城依旧冷声道:“我只是好奇,一个吃了五尸散魂的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话音刚落地,独孤城顿感手里的长剑,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分量极重,臂膀有些吃力。
他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剑柄,朝前刺了过去。然而这一剑却是刺了个寂寞。
长剑悬空,独孤城定睛望去时,回春已经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他的脸色瞬间大变,还没来得及回头时,便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似是有无数蜈蚣顺着脊椎往上爬。
那是一股冰冷的杀气,独孤城纵横江湖多年,经见过的杀气自不是少数,然而却都没有现在感受到的这股杀气那么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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