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希逸还是不语,宋通再接着说道:“佛说救人一命,即胜造七级浮屠。无数人的性命,以及他们家人的安乐,就在大使的思虑中!”
笃信佛教的崔希逸听到这话,立刻双手合十,暗自唱诵佛经。
随后,他看向脸上神情严肃而镇定的宋通,点了点头。
也不再说话,崔希逸迈步走出暖棚,宋通跟出送行。
暖棚里温暖至极,但外面仍是寒风凛冽。上马后的崔希逸,不禁裹紧了身上的绵袍。
口中喷出一股白色呵气,崔希逸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宋通微笑着示意一下,就随即喝令起行回去凉州城内。
崔静怡骑在马上,偷偷地瞟了宋通一眼。见他的目光也是看来,她连忙带着脸上的羞红,以及内心的“小鹿冲撞”,看向前方。
宋通拱手与崔希逸道别后,再急着返回暖棚,与农人交流。
他如此急迫,是因为他心里知道:大事,马上就要到了。要赶在做大事之前,先将这些种植技能,传授给这些农人。这样,就可以使得两边的事——平灭吐蕃、百姓康乐,可以同时进行。
崔希逸骑在马上,还是沉浸在刚才与宋通的交谈内容之中。
见父亲并不急于赶路,崔静怡凑近前来,低声问道:“父亲,六郎还要做什么吗?”
崔希逸转头看看爱女,不禁笑了:“他要做的事情,以我看来,真的是异想天开。但话虽如此,我又亲眼见到他,正在一件一件地做得成功。这样的事实就在眼前,也不能不由人相信。”
“英武才智皆全。”崔静怡毫不掩饰地说道。
崔希逸愣了一下,这次没有嗔责女儿的直言。
略作沉思,他看了看崔静怡,再看向前方问道:“以你看来,宋六郎是何样人?”
“英武一身,倜傥无双。”崔静怡口中喃喃地说着。
崔希逸听了,不禁转头看看女儿——只见她鼻头冻得微红,眼中带着晶莹。
“嗯。”崔希逸不动声色地答应一声,随即喝令众人加快赶路。
天色傍暮,忙碌一天的宋通走出暖棚,命人将毡垫覆盖好。再叮嘱了随时注意棚内温度和通风后,他正要也返回凉州城内,却见一骑飞奔而来。
通红的一轮夕阳之中,那匹战马急速奔来,一道烟尘舞荡在后。
马上这人的军袍袍角被风吹起,口中遥遥地大呼道:“宋六兄,可斡朵利回来了!”
宋通连忙快走几步,可斡朵利已经到了近前。
“可斡数月辛苦,宋某感激!”宋通抱着跳下马来的可斡朵利的肩膀,诚挚地说道。
可斡朵利满脸尘土,但却顾不得说些什么,就伸手将背后的布袋取下。
在手中掂了掂,可斡朵利笑着说道:“宋六兄,这些都是西域龟兹一带的良种。”
宋通接过来,随即递给身边的农人。随后,他就拉上可斡朵利各自骑上马匹,二人一起返回凉州城内。
入城后,将马匹交还驿站,可斡朵利再和宋通转去节度使府内的马厩。
段晏接过宋通递来的马缰绳,看着可斡朵利有些发呆。稍后,他才惊喜地大叫道:“可斡朵利!你好久才回来啊!”
他这一声喊,众位同袍纷纷走来,和可斡朵利询问西域的各都护府军情,以及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
可斡朵利一一作答,再连声对众人的关心,拱手道谢不已。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风持续着从树梢掠下,发出“嗖嗖”的声响。
阿史那博恒大步走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好像在寺庙里听俗讲么?却又不给缗钱、绢布!可斡的饭食,却要谁出?!”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再就连忙要可斡朵利赶快去吃饭。
段晏由于还清了债务,最近以来心情极佳。不待宋通、阿史那博恒等人吩咐,他就主动小跑着,从侍卫所属的厨房里,端来了粟米饭和肉菜。
“到我屋里去吃!,我一人居住,倒也清静。”段晏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宋通与可斡朵利。
这二人连忙走去,阿史那博恒口中嘟囔一句“不吃难道不允许去了吗”,也就跟着进了房屋内。
床榻旁边的土台上,一盏小油灯冒着淡淡的黑烟,将摇曳着的火苗的亮光,投向屋内各处。
段晏将一小盆饭、两份肉菜,放在桌案上,再找来碗筷递给宋通二人。
道谢后,可斡朵利解下腰带,摘下幞头,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他坐下来首先为宋通盛了一碗粟米饭,再给自己盛满。
“好香!”可斡朵利俯身在黄灿灿的粟米饭上,深深地闻了一下,口中大赞。
唐代主食已经很丰富,但是寻常百姓、士兵,还是以粟米饭、胡饼为主。稻米种植的面积已经很广,但要想顿顿吃上大白米饭,那还是一件奢望的事。
粟米,这种高热量、高营养的饭食,对于北地的兵士来说,还是很喜爱的——既能吃饱,又还精力充沛。
士兵每月由朝廷额定的供应量为一石,是各种粮食掺杂在一起,而非只是米,或者面。
这些粮食登记在案,由士兵们按照十人一火(伙)为单位,进行发放。
兵士们也就会凑在一起吃用,或者互相赠与,或者将结余部分积存下,变换为酒肉等物。
另外,若是署衙内有公务派出,士兵就可得到免费的“午餐”。一般是胡饼两枚,大致有两斤左右——这是指烤熟了的,而非是两斤面的量。
其它供给品,比如麻油、盐、酱菜、菜蔬等,也都是定量的。
看着可斡朵利狼吞虎咽着的样子,阿史那博恒看着也是食指大动,笑个不停:“好个少年!”
“十七了!”可斡朵利一边吃着,一边从额前垂下的黑发间,用不服气地眼神看了看阿史那博恒说道。
阿史那博恒愣了一下,再又大笑起来:“好!快些吃,多吃!”
可斡朵利被他笑得有些难为情,脸上现出羞赧的微红。
干脆不再理会。他用手中的筷子,夹起几根酱菜放进碗里后,继续不停地往嘴里扒拉着粟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