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诲再次施礼后,宋通就将身边几人,一一作了介绍。既然是宋通大老远地带来,头脑精明的孙诲也就都要认真对待。
与众人见礼寒暄不停,他再说笑着带领几人,进入了节度使府。
从第一个院落是卫兵们的铺房,穿过一道大门后,进入了第二套院落。
院子两侧的房屋,是兵、刑、礼、户、工、吏等六曹所在的办公场所。正面就是节度使,处理各样事务的军府大堂。
从这套院落西行,穿过夹道后,就到了亲近侍卫们居住的侧院。
众人安顿在侍卫住处,各自走去盥洗。孙诲没有得到宋通的指令,也只得坐在屋中等待。
宋通走回来,将身上的深青色军袍脱下。可斡朵利已经把一套崭新的白色军袍和一双黑色布靴,捧来面前。
更换已毕,宋通将一块红色抹额,连带前额与梳理得整齐的头发,围拢系好。
再将牛皮腰带系在腰间,他接过可斡朵利递来的横刀,将其悬挂在身左,再把箭囊挂在右侧。
看到阿史那博恒等人也已更换完毕,宋通就微笑着对孙诲说:“请孙副史引路,我立即拜会崔大使!”
孙诲心中虽然不喜,但也没办法,只得率先迈步出屋。
宋通等人跟着孙诲,走回第二套院落。让阿史那博恒等人立于阶下等待,宋通跟着孙诲迈步登上台阶,进入了节度使大堂。
孙诲已经命人先行通报,崔希逸此时正坐在正中的椅子里,用淡漠的眼神,看向从阶下走来的宋通。
崔希逸心中不快,是因为他比孙诲年龄上大了许多,但由于孙诲头脑机敏、才智过人,时常可以为他提出许多可行建议。因此,二人的确算是忘年交。
甚至,崔希逸认为孙诲终究非池中之物,来日必可飞腾。所以,他的心中,更还动了想要把尚未婚嫁的三女崔静怡,许配给孙诲的念头。
崔静怡也曾隔着窗栅,趁机偷看过前去向父亲禀报事务的孙诲。她虽然觉得孙诲的确是一表人才,但又感到此人看起来不踏实,也就有些犹豫。
崔希逸只认为女儿年幼不明事理,想着静怡年龄毕竟不大,或许再过一两年,她必会对孙诲动心,也就暂未着急。
可此时,崔希逸却突然接到朝廷的来牒,说是宋通接任河西节度使傔史一职,孙诲转为副史。
崔希逸本来为人忠厚,心中因此觉得对孙诲有些愧疚。
此时见到宋通前来,崔希逸就只想要冷遇对方,令他知难而退,也好让孙诲重回傔史的位置。
虽然对前来赴任的宋通不喜,但崔希逸也知道,此人不仅是傔史,更还兼任着和诸番大使便宜行事的职务。
凉州,乃至河西地区,汉人数量不少,但若论军中豪勇的,的确是诸族胡人为多。
既然宋通身兼和番使职务,崔希逸也不得不略加重视。
宋通一身櫜鞬(音读高间)服,左手按住横刀刀柄,右手扶着箭囊,跨过高门槛。
随后,他躬身拱手,立刻向崔希逸行礼,口称:“在下宋六通,前来见礼大使!”
崔希逸这才站起身,走近宋通细看。
一看之下,崔希逸心中也是暗赞:朝廷用人,果然得当。宋通样貌英武,眼神清朗,必是忠勇之人。
心中有了好感,崔希逸就拉着他的手臂笑道:“宋傔史多礼了,哪里用得到身穿这样严整的衣袍?”
櫜鞬服本是军人,在下级拜见上级时的装扮。宋通这样装扮,本是应该。而且,他心中对于崔希逸这样以诚信、廉洁、勇武著称的人,只有敬仰。
更何况,宋通在接到来河西的使命时,大脑中存储着海量信息的他,就已辨识出崔静怡的影迹。
因此,他早就暗下了决心:必要娶到崔希逸的三女为妻。
都说对人的真诚,是装不出来的。此时的宋通,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也绝不会对崔希逸有分毫的做作、虚伪。
他是真心尊崇崔希逸,更已把他提前当做了岳父看待。
大堂内,已经点燃了十几盏油灯,将亮光照满四周。
通明的灯光中,见到面貌清癯、眼神镇定,身穿紫袍的崔希逸,宋通更是对自己的预先判断和计划,感到满意:崔希逸具备不怒自威的大将风度,又不失文士的儒雅姿态,不愧是风流儒将!
面对神情淡定,但是很明显对自己充满了真诚敬仰的宋通,崔希逸看着他这样的神色,心中对他的喜爱,逐渐升起。
与宋通问了几句公务后,崔希逸再问了问宋通从军的经历。
宋通自然不能说是在新时代的小学校后院,一枪刺回大唐来的,也就将名籍上所写的,从归州应征入伍后,被选入禁军中来的情况。
一旁的孙诲见二人相谈甚欢,心中醋意大发。他略微近前,低声提示道:“大使,您是否再用些简单饭食?”
他的意思,是提示崔希逸,略微接待宋通,只当给朝廷内的那些,每天吵来吵去的官贵们一些面子,也就罢了。
崔希逸当然听懂了孙诲的话,也想着不必对初次见面的宋通太过热情,就想要起身离去。
正要找个借口,他却见宋通眉头紧锁,神情显得很是纠结。
崔希逸不禁问道:“宋傔史,是一路奔波太过劳累了么?”
宋通连忙回道:“并非。宋某有几句话,想要与大使单独说。是朝廷的事……”
崔希逸一听,只觉得是有什么重要人物的重要口讯带来,就对孙诲使个眼色。
聪敏非常的孙诲,连忙拱手:“大使,孙四先行告退。”
宋通补充说道:“孙副史,就请劳烦你带我那几位同袍去用饭,可否?”
刚来的新人,即便是官大一级,就立即欺负老人?孙诲心中固然不满,但嘴上不敢迟疑:“喏!”
孙诲转身悻悻地走出大堂,招手让阿史那博恒等人,随他前去用饭。
宋通见四周安静,站起身来,对崔希逸深施一礼:“大使,河西军务虽重,即便可控万里边疆,但却比不过朝中宰执一言!”
崔希逸先是听得纳闷,随即就陷入了沉思。
唐代武官,出得朝廷带兵打仗后,军权必须立即交回。平日里,他们就如新时代提笼架鸟的闲人仿佛。
而且,位高权重,尤其是掌握军权,在边地不用兵,就会被朝中的官贵,甚至陛下质疑为干耗粮秣,妄自尊大;若是用兵,就又是两边兵将,乃至各方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成河。
宋通的话,当然在理。即便是再重要的军职,即便立下再多的战功,也是远离陛下身边。
再大的武官,当然也不上朝中在皇帝身边,被皇帝看重的宰相的一句话。
这个道理,别说崔希逸,恐怕就是市井小儿,也是懂得的。
但才一见面,宋通为何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崔希逸的心中,难免生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