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奉急急忙忙地赶回使府西宅,见父亲书房中仍然亮着蜡烛。
窗户纸上呈现出父亲坐在书案前的剪影,一股温暖安心的感觉随之而来。
张承奉不由想到,如果后年父亲不在了,留下了自己和母亲阴氏这对孤儿寡母,又觉得很是心酸,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到时自己怎么办?归义军到时候何去何从?
那些军头们会心甘情愿地听命于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吗?
别看现在他们见了自己毕恭毕敬的,那是背后有父亲在,有权利光环的加持。
自己有没有让他们信服的功绩?
盘点三个月以来自己的所做所为,或许海西之行的一系列措施如解救唐民,战白兰,守西桐可以算一个功绩。
但那是作为下臣的功绩,不是作为使主的功绩。
使主的威信说穿了就是来源于威信德望,军权与财权,顶多再加上半个人事权。
为了自己这条小命着想,在父亲去世之前,自己要有自保之力才行。
那就要想办法拿到军权和财权,该如何做呢?
胡思乱想了一番,张承奉连忙收敛心神,上前轻轻敲了下雕刻有富贵牡丹花纹的房门,轻声问道:“父亲?您在里边吗?”
“是奉儿吗?进来吧。”张淮鼎温和轻缓的声音说道。
张承奉闻言轻推开房门走进书房。
扑面而来的熏香混合着药味冲进了张承奉的鼻孔,微微一愣,连忙上前行礼后,问道:“父亲,可是有在吃药?父亲,您没事吧?”
听着儿子略带焦急地发问,张淮鼎轻轻一笑,摆了摆手道:“奉儿莫急,只是最近天气渐热,公务又繁杂,肃州那边又一直不太消停,龙家几次请求平靖盗贼,瓜州索勋只是敷衍,父亲喝了些去火清凉的药而已。不打紧的。”
张承奉略微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都怪奉儿没本事,不能替父分忧,还要让父亲一人支撑这归义军繁杂事务。父亲为何不让您的那些幕府僚佐们分担一二呢?”
听着儿子的孩子话,张淮鼎笑着说:“奉儿,你错了,知道错在哪里吗?”
张承奉不由诧异地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到错在了哪里,便开口问道:“孩儿实在不知,请父亲大人指教。”
张淮鼎脸色变得严肃,循循善诱地对儿子说道:“奉儿,记住了。归义军节度使这个位置你要么不坐,回去做个安乐翁即可。一但你坐了上去,也就下不来了,想要下来除了身死族灭再无他途。”
“所以,无论多累多辛苦你都必须牢牢把握住最高权柄。事无巨细都可以交给别人做,但是你要了解掌握。任何人任何事别人禀报给你的,都要只信三分,剩下的需要旁征博引,互相印证。”
“总之,作为上位者,很苦很累更会很孤独。知道了吗?或许你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你只需记住即可,以后自会懂的”
张承奉连忙正色回答道:“谢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记下了。”
无论前后世,张承奉都没有当过大于班长的任何官职,只觉得仿佛打游戏一般,死了大不了重新来过。
但是此时此刻,听得父亲严肃略显冰冷的话语,让张承奉猛然警醒。
参与进了归义军这个藩镇的政治场或者身为节度使之子,天然地就冲进了以命相搏的斗兽场,你想出去吗,可以,站着进去,躺着出去,除此别无二途。
张承奉还幼稚地以为,使主之位坐起来很轻松,事情都交给下面人做,自己高高在上,轻轻松松,不用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但是父亲的话明明白白地告诫他,这样的话啊,你就离失去权力后身死族灭不远了。
看着儿子陷入沉思,显然是听了进去,张淮鼎老怀甚慰,孺子可教矣。
张淮鼎问道:“今日去曹家了?”
张承奉从沉思中惊醒,连忙回答道:“是的,父亲。孩儿前来正是有一事不解,想请教父亲。”
“何事令我儿不解?说来与为父听听又有何妨?”张淮鼎微笑着鼓励道。
张承奉也不隐瞒,将下午在曹家与曹二郎见面之事合盘托出,全部告诉了张淮鼎。
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父亲,你说曹家二郎奇怪不奇怪,孩儿本是去和他谈肥皂生意的合作,他为何会将曹家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于我听?”
张淮鼎听了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曹二郎,为父甚是看重,此人年纪只比你大五六岁,但是干才已现,为父好好历练他一番,将来交给你使用,但又恐怕你年纪太轻,无法驾驭。如今曹家将一些把柄底细交给你,是要你转告为父,让你我父子俩能够放心,给曹二郎更进一步铺路呢。曹家人经商一流,看来这做官的本事也是历练出来了。”
张承奉明白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难怪自己理会错了。
看来官场上的人见人直说三分话,每句话都暗含深意,果然不是假的。
“父亲的意思是曹家认为曹二郎可堪大用,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曹家在全力栽培曹二郎?”张承奉继续问道。
“应该是的。曹二郎干才确实难得,什么事情交给他都办理的条理分明,丝丝入扣。别人挑不出什么破绽来。再过十数年,以曹二郎之才可为宰辅。看来,为父应该给曹家吃个定心丸了。”张淮鼎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
“啊?什么定心丸?”张承奉连忙问道。
“为父打算等端午一过,便择日为你加冠,然后就向曹家提亲,你看可好?”张淮鼎微笑着看着儿子说道。
“曹家提亲?曹家哪位?”张承奉连忙问道,装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看着儿子扭捏的表情,张淮鼎笑了,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为父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又接着说道:“曹家未嫁的小娘子中你可有相中的?曹盈达膝下现有十娘,十一娘正值当嫁之年,盈达的大兄曹安达家有八娘,十三娘,十五娘都年龄正合适。”
张承奉突然想起了,今天才在曹家遇见的两位曹家小娘子,老爹就要自己结亲曹家,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
既然有缘,那就是你了。
张承奉于是也收敛心神,庄重地说:“十三娘孩儿今日见过,贤良淑德,是孩儿良配。”
“哈哈哈,好,好。既然如此有缘,等端午后给你加冠后,为父就去给大郎你提亲。”张淮鼎大笑着说道。
“多谢父亲。”
“对了,端午节敦煌有打马球习俗,大郎你是知道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参加,只是往年你还小,为父和你母亲一直没有同意,如今你可愿参加?”张淮鼎问道。
“太好了,孩儿求之不得。孩儿一定战胜瓜州押衙队!”张承奉大声地说道。
“口气还不小呢,你知道要代表沙州,先要打败沙州军才行。”张淮鼎笑着说道。
“父亲,您就瞧好吧。孩儿有信心。”张淮鼎对此很有信心。
“嗯,那就好。只是不要伤了自己才好。”张淮鼎说道。
“放心吧,父亲。”张淮鼎说道。“那不打扰父亲了,孩儿告退。”
“嗯,无事就早些歇息,明日记得把南行海西的书状呈上使府衙署,大家议一议。去吧”张淮鼎说道。
张承奉行礼后转身出了书房,耳边又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奉儿,你发明的那个什么肥皂的东西,为父今晚用过了,很是不错。以后各大家族以及各方藩镇势力你都送一些过去,还有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