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奉问道:“父亲,我记得河西陇右当年繁盛时可是号称户口百万,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啊,现如今百万人口都去哪里了?”
张淮鼎神情一窒,略微有些尴尬道:“这个为父倒是没有深入了解过,反正无外乎吐蕃暴虐残杀而死,亦或死于战争之中罢了,父亲从小在长安长大,回来河西也不过才几年,想要知道更多的原因,何不去询问一下都僧统,悟真大和尚年岁最长,年轻时经常东西出使,对河西及西域的山川地理、泉泽湖泊以及汉胡近况可谓知之甚详。”
“大和尚可是在罗城中龙兴寺?那孩儿这就去问寻一番”张承奉马上就要去。
“不急在一时,如今天色已晚,大和尚睡觉甚早,先遣人过去通报一声,明日再去不迟。”张淮鼎连忙阻止道。
张承奉觉得人口问题必须搞清楚,这可是自己立足河西乃至有所作为的根本所在,也跟自己未来要实行的一些政策有很大关系。
如果不了解自己有多少土地、人口、军队、赋税、政治势力、派系,就贸然按照后世的思路和想法去实行不切实际的政策或者改革,那是怕归义军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这可是唐末乱世,吃人的时代。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正好这些日子连轴转,没得清闲日子,不如约了浑鹞子阴仁贵等去喝酒甩子一番,明日再去探问一番不迟。
张承奉与父亲请辞,走出房门,站在中院廊上伸了个懒腰,左右四顾,砖木结构的节度使府气象森严,透过使府高大的院墙,只见子城四角高耸数丈的鼓角楼,雄浑壮观,其上站有甲士,乃是沙州城全城之观瞻所系。
信步下了台阶,出了使府内院大门,大门刷红漆镶铜钉,如虎之血盆大口一般,门外两侧站了两排牙兵,果然是挑拣出来的节度牙兵,一个个高大轩昂,铁甲持枪,腰胯横刀和弓囊,仿佛随时都可以奋起搏杀一般。
若有此等强兵一万的话,便可横行河西了吧?张承奉流着口水想着。
可惜张承奉了解到的是,节度使的亲卫牙兵只有千人左右,分左右厢轮流上值护卫使府。这就是归义军下辖人口基数太少,又铁甲产量极低的原因了。
来到前院,使府衙署所在,幕府值房、兵马使签押房等俱在其中,见浑鹞子正和马院的知马倌索怀定说着什么,拉着其袍袖不让其走开,索怀定又急着走,正没理会处,见张承奉走出来,浑鹞子放过索怀定,挤眉弄眼道:“索马倌,千万别忘了,办好了,请你吃酒。”
上前几步,张承奉笑骂道:“你个浑鹞子,不来中院随身侍卫左右,却跑到此处聒噪,被都虞侯发觉到,有你的鞭子吃,到时候我也救不得你!”
“无妨,阴都虞候出去巡街了,听说最近天气变暖,来往胡人商队渐渐增多,酒喝多了就要闹事,少不得早晚要多巡几次,哪里有时间来管我。你也知道俺尤其喜爱骏马,听说马院进了几匹西州马和青海骢准备做种马,就叫他以后有了马驹给你留几匹,我也好借来骑骑”浑鹞子满不在乎的说着。
张承奉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你就是个马痴,你们部落里有多少好马,偏偏打我们官马院的主意,行了,到时候我给你说说,准给你留着。走,吃酒去”,上前拉了就走。
“你轻点力气,怎么感觉你最近气力又长进了!对了,哪里吃去?”被拉了一个趔趄的浑鹞子不满地说着,脚步却没停。
张承奉边走边说着,进了衙前都兵马使值房,见阴仁贵和罗通达两位衙前都兵马使都在,也不废话,拉着一同去吃酒。
几人也不骑马,出了子城,来到罗城中一处僻静酒店,要了楼上一间雅室,位置不错,通过窗户就可以看到外边北街上各种摊位店铺,不时有行商驼队从楼下经过,一片忙而不乱的生活气息。
众人坐定,张承奉自然坐在首位,尽管没有任何官职,但使府的公子哥的身份摆在面前。
罗阴二人已是衙前左右厢都兵马使,各领有五百精锐的侍卫亲军。
阴仁贵文武双全,面貌俊秀,比张承奉大了几岁,彼此熟悉得紧,张承奉待之如长兄,甚是信赖。
罗通达,字琇怀,敦煌大族罗氏出身,为“罗家八骢”之首。如今才三十几岁,面目冷峻,不苟言笑,但才力雄健,有如彫鹗,又性情豁达有远志,号为鸿鹄。在归义军中就以帅才出众,颇能练兵闻名,现下还兼着都押衙教练使之职,负责牙军的训练。八骢其余的几个兄弟分别叫罗文达、罗文通、罗进通、罗通信、罗通顺、罗进达、罗盈达,如今都在归义军中任着文武两班官佐。
不一会儿,酒菜皆已备齐,也不矫情,作为后来人的张承奉没有如今的等级观念,伸手取了酒壶为众人斟酒,也不叫众人连忙起身致谢,依次满上后拿起酒碗说道:“今次请诸位饮酒,一是祝贺阴兄和罗兄高升要职,以后定当前途远大。二是祝贺浑鹞子以后早有弄璋之喜,来满饮此杯”
三人纷纷致谢,一同举杯饮尽。随后又吃了几轮酒,四人便慢慢放开了怀抱,大吃大喝起来。毕竟在河西边鄙之地,儒风吹到此处依然寡淡,又被吐蕃多年胡化,现如今也汉胡混杂,更是没有多少讲究了。
吃得兴起,年纪最小的浑鹞子不停给几人敬酒,还吆喝着说罗通达和阴仁贵二人都有军职在身,好不快活,自己如今还是只能跟在张承奉身边,只做个随使押衙,只想骑马射箭,上阵厮杀等等。
其他三人都是大笑,叫他不要急,跟在使主公子身边还怕没有没有好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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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混小子,肯定是喝多了,不急在一时,过些时日正好有事情给你做,有你叫苦的时候。”张承奉笑着说道。
又转头对阴罗二人说道:“两位仁兄年长岁厚,见识广博,小弟如今无权无职,但忝为太保嫡孙,使主犬子,年龄虽小,却也想做一番事业,不堕大唐男儿之志。只是如今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想来归义军人才济济,必定是野有余贤才是,两位可有当用的人才推荐否?”
阴仁贵喝得脸有些红,笑着说:“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人,年纪与你相仿,乃是族叔马步军都知兵马使阴氏讳升贤的嫡子阴善雄,此子虽幼,但是宽弘勇毅,出言必诺,以后可为方面大将,功绩当不在某家之下。”
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人,就是张氏的远支子弟,名唤张西豹,年岁也不大,但生得魁岸硕大,六尺八寸,豹头环眼,角犀燕颔,声若巨雷,势如奔马,若披上三层重甲,当可为大郎陷阵之将才也。”
“哈哈哈,太好了,鹞子,都权且记将下来。改日我禀过父亲后,都辟为随使押衙,跟在我身边听用。罗兄,你可有举荐之人乎?”
罗通达虽然面目冷峻,不苟言笑,但此时喝多了些酒,也就不再拘束。
“我叔父家幼子罗盈达,正值弱冠,熟读兵书战策,有张良之机谋,黄石公之韬略,可供大郎驱策。”罗通达略微沉吟后说道。
“还有一人,大郎也是知道的,太保之外孙婿,索刺史之女婿,盈达堂弟的妻兄,曹家次子曹仁贵,此人气质沉稳,守文持正又人情练达,可为方面之任。”
“哦?曹仁贵。。。曹仁贵。。。”张承奉心里不由一动,难道这位就是历史上那位后来改名为曹议金的曹仁贵吗?这位可不只是方面之任的大才啊,简直就是一枭雄,历史上可是曹氏归义军的开山之祖,文韬武略的一代人杰,张承奉的金山国最后干不过回鹘,被逼投降后,就是这小子不声不响,安安稳稳地发动政变,撬走了张氏的基业啊。
最搞笑的是此人确实人情练达,自己娶回鹘可汗圣天公主为妻,又将一女嫁回鹘可汗之子为妻,大家是各论各的,我叫你岳丈,你叫我亲家。
“都记下,都记下,哈哈,有这么多人才为我所用,天下尽可去得。来来来,再饮三大碗”张承奉稍微犹豫了一下后,马上大笑着先答应下来。
没有记错的话,上边举荐的几个人可是历史上十年后归义军的顶梁柱,核心骨干,柱石之臣啊,如今过早的加入自己麾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揠苗助长。
不过想想张承奉也就释然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时势造英雄,时间不对,形势有亏,没有机会,再有本事的人如曹操,李世民,铁木真都无法成为英雄,只能沦为下僚。
而我张承奉可不会窝在这瓜沙二州,混吃等死,无所作为。我会给他们大把的机会,让他们得到充分的锻炼和展示自己的才华的机会。他们的成就或许比历史上更加的辉煌夺目。
不管了,还是先放进自己夹袋中比较放心,尤其是曹仁贵这个人,真是不让人放心,确实是一把上好宝剑,用好了可以伤敌,用不好可就会反噬啊。还是留在身边随时看顾一二,发现有任何不轨的话,也好。。。。
一场酒直喝到尽兴方散,沙州人本来就好酒,就连如今的佛家僧侣也都是可以饮酒的,更别提沙州俗家人了,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如今这河西虎狼之地,今日不知明日事,说不上明天就要被征召做了长行健儿,上阵厮杀一番也算好的,就怕去那边镇戎堡,生活艰苦倒也罢了,就怕有贼胡犯边,小小的戎堡几十百多个人,一冲之下也就剩不下几个兵了。
张承奉酒量不错,加上如今的麦酒蒸馏不够,度数比较低,介于后世的米酒和黄酒之间,所以,也只是微醺罢了。兄弟二人互相扶持着,不一会儿就到使府门前。
虽然归义军节度使使府不如大唐中原的那些藩镇广厦万间,甚至不如凉州节度使府,但是做为河西之地的军政中枢,却也是深宅大院,面积广大,房间百余,甚至有西园园林、北园作坊。
穿过前衙中堂后宅的三进布局来到后院,也就是沙州人所说的内宅。
内宅大小一切事务皆由使府内宅司专门管理,如杂役、建设、维护与防卫等,有时还兼管着与娱乐有关的乐营以及北园作坊的
内宅分三宅,北宅,西宅和南宅,西宅是节度使与大妇的居所,北宅给女眷和节度使的夫人们居住,环境最是优美,南宅则是节度使成年子侄辈的居所。
内宅中每宅又分了大小不一数个院落和花园,张承奉一人居住在南宅深处一座僻静院落中。
张承奉和浑鹞子进了院中,准备洗漱一番,就有仆役和婢女端着热水毛巾皂角等物上前伺候二人净面洗脚,想想前世自己被子都要叠成豆腐块,张承奉也是一笑,入乡随俗罢了,吃得起苦,也要享得起福不是。
明日去龙兴寺,会找到答案吗?张承奉想着唐民的去处,又想到自己将来依靠的世家大族,彼此联姻,盘根错节又该如何解决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