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水泥作坊的劳保防护问题不容忽视,李申之发动了身边的所有力量去收集绸。
坐守应天府的张浚得知之后,甚至连自己家中的存货,留着给丫鬟嬷嬷做衣服的绸都捐了出来。
没用多少时间,便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绸,送到了李申之坐落在小山坡上的指挥部。
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是过程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真正在市场上买到的绸并不多,而大户人家的捐赠竟然占到了八成多的比例。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就是社会财富的蓄水池。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户人家里堆积的物资直至腐烂都未再见到阳光,而普通人家可能从睁眼到闭眼,终其一生都没见过这些腐烂的物资在未腐烂之前是什么样子。
当拿到绸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李申之的设想去做口罩,而是阴差阳错地出现了更好的方法。
事实证明,李申之把这件事想简单了,也想复杂了。
他把造口罩想得太简单,而又把防尘措施想得太复杂。
机器造口罩当然容易,“啪”一压,一个口罩面板好了,再“啪”一穿,挂耳压上去,一个口罩就成了。
而手工制作,需要先把绸裁成合适的大小,然后再像缝麻袋似的缝上耳挂。
裁下来的绸没有封边会导致串线不说,用缺乏弹性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口罩,尺寸的通用性也是个大问题。
而这样的技术难题在李铁牛这里一秒钟就得到了解决。
李铁牛直接扯下一块长条绸,罩住嘴巴绕到脑后,在脑后打了一个结,还憨憨地问道:“哥哥,这玩意是这么戴吧?有钱人家是不一样,蒙面都用这么好的料子。”
张牧之正准备制止的时候,李申之高兴地一拍大腿:“是这么戴,就是这么戴的!”
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要是早一会看到李铁牛这般操作,他还费什么劳什子精力去造口罩。
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虽然李铁牛那样的操作比较费绸,却也足够用了。
有了防护设备,接下来的制度设计就变得很简单。
由于绸不是专门的防尘口罩,其效果更是比不上专业的防尘面罩,于是乎只能想一些别的办法,来提高绸口罩的防尘性能。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加水。
稍稍湿润的绸口罩,防护性能成倍的提高。
在火灾之中都能起到防护毒气的作用,没理由连一点灰尘都搞不定。
但是打湿的防尘口罩缺点也很明显,用不了多久,绸口罩上的水分就会被皮肤蒸干,进而失去了防护效果。
于是乎,在几个集中工位的附近新增加了一些供水点。
当口罩干燥以后,便去供水点加湿。
然而没多久,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反复加湿几次的口罩,上面会附着很多水泥灰,这些水泥灰干燥之后,绸口罩会变得又干又硬,失去了使用价值。
无奈之下,李申之只好换上了密度稍差得麻布。
好在麻布虽然织得比较疏松,但沾水之后防护效果也不差。
然后李申之便收到了一份意外的惊喜:麻布需求量变大了。
麻布可以用机器生产。
于是乎,在华夏大地上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水力多锭纺纱机,和水力织布机再次诞生了。
这玩意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不乐意去推广罢了。
跟木工们简单地讨论了一下,自有木工们去慢慢打造。
水泥工坊的改造刚刚落下帷幕,黄庭回来了。
黄庭又是先回到应天府衙,拜见了张浚,紧接着直奔指挥部,没有见到李申之,然后才赶到了水泥工坊。
“幸不辱命!”黄庭一脸的小骄傲。
看来黄庭此行与金人谈判很顺利,但大伙也都好奇到底有多顺利。
李申之问道:“金人答应卖给咱们羊毛了?”
黄庭哈哈大笑一声:“岂止愿意,他们已经把第一批羊给运过来了,说是卖羊毛太麻烦,他们要连羊带毛一起卖。”
连羊带毛一起卖?确定不是买毛送羊?
确定不是,而是想买毛,就必须连羊一起买下。
这金人不是强买强卖吗?
就是强买强卖。
把羊给赶过来,也不管你要或者不要,反正就是卖给你了。
卖羊的钱你敢不付吗?
你若是不付,他们教你怎么付。
李申之先是一愣,随意会心一笑。
与金人的这种误会,以及金人所表现出的这种强势的霸道,正是他想要的。
兵法云:能要示之以不能。
就是说,自己能耐越大,就越要在对手面前表现得弱小,这样才能麻痹敌人,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一举击溃敌人。
看到别人眼中有些屈辱的神情,李申之说道:“这金人倒挺够意思的,知道咱们肉快吃完了,这就上赶着给咱们送来一批羊。没啥说的,咱全都买了。往后只要是金人送来的牲口,来多少咱买多少。”
这就像几十年前的华夏,每当特殊时候,就买上几十架波音来讨好米国,同样是一种示弱,是能而示之不能。
这么多羊,自然要养起来。
目前的应天府人少地多,完全可以把养羊剪羊毛当成一项产业。
在海上贸易没有发展起来之前,需要自己提供原材料,来支撑纺织业的发展。
要不然造了那么多纺织设备,反倒没有原料来加工,则会让设备和工人闲置下来,这是典型的经济危机的特征。
工业革命还未开启,就经历了一场经济危机,岂不是闹了个历史级的大笑话。
黄庭的成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更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靴子没落地之前,依然有可能出现各种变数。
金人的强买强卖,正合李申之的意思,既满足了自己的采购需求,还趁机向金人示了一波弱。
李申之郑重地感谢了黄庭一番,然后说道:“此番出使开封,实在有赖黄兄辛苦。不过还有一事,还得辛苦黄兄一趟。”
黄庭拍着胸脯保证道:“现如今百事草创,正是用人之际。申之有话便说,兄弟定万死不辞。”
李申之心中暗赞一声:好驴!
黄庭本是个落魄书生,本以为一辈子就会这么一直落魄下去。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他在秦桧主持的科举之下会不出意料地落榜,然后找个庄子当一个教书先生,就此潦倒一生。
而随着李申之到来,改变了那个鬼世道,黄庭凭借真才实学考中了进士。
虽然排名靠后,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
按说他这种排名靠后的进士,最多当个小县的县丞,且轮不到他来这里当知县。
又要感谢李申之,在应天府这里开疆拓土,他才有了机会直接补了一个知县。
正值壮年的黄庭,又遇到了如此的机遇,让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他重燃了激情。
黄庭一副任劳任怨的姿态,让李申之也非常感动。
李申之心想:若是全天下的知县都能如同黄庭一般,那么何愁大宋不能无敌于天下。
正如岳飞所说: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
真要能做到,天下何愁不平。
然而要细究起来,岳飞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罢了。
他只是提出了一条理念而已,却没有说该如何实现这样的理念。
就像科学理论与工程技术,两者之间差了好几代的科学家。
核聚变早在几十年以前就已经实现,但是可控核聚变却迟迟没有进展。
二十年前就说,在未来五十年能够实现可控核聚变。到了今天,对可控核聚变的实用预测还在未来五十年。
人人都在提倡公平正义,然而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到底怎么才能实现公平正义?反正不是一人一票。
人类历史上无数天才俊杰们都不知道,李申之自然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有抓住这次机会开启工业革命,华夏人才能避免千年后的悲剧。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每个知县都变成黄庭这样,但是他可以尽力地多让黄庭这样的人当上知县。
等到日后应天府恢复下辖的所有区域,出现大量知州的空缺,李申之绝对第一个考虑给黄庭当一个知州。
李申之交办给黄庭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牧羊。
当然不是让他专门牧羊,而是在建设楚丘县的同时,顺便发展畜牧业,把一路收集来的牲畜和开封府金人强卖来的羊全部带走。
李申之还决定把自己的养鸡场也搬到楚丘县去,让黄庭跟养鸡场的工匠们琢磨琢磨,看能否把人工培育的理念代入到畜牧业中,试着让两者碰撞出火花。
黄庭回去之后,对楚丘县的种植品类展开了大刀阔斧地改革。
开荒后的头一年不种别的,种上了苜蓿草。
苜蓿草是一种优质牧草,它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三叶草。
苜蓿草虽说是牧草,但其实是豆类。它与豆类一样,不仅营养丰富,还具有养地的功能。
反正是荒地,头一年种上粮食也不会有很好的产量,种植果树更是过好几年才能挂果,反倒种植苜蓿草才是最好的选择。
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决定,竟然成了日后宋金双方力量倾斜的一个重要砝码。
再说回李申之,经过了几天的筹备,终于要开始筑城了。
筑城其实有很多讲究。想要筑造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城,首先要选好址,然后打好地基,再说筑城的事儿。
选址的活儿自不必说,张浚早已派人踩好了点,只等着施工就行了。
反倒是打地基,成了最大的难题。
古人筑一座城,通常都是以年来计算。像幽州、太原、云州这种坚城,更是经过了上百年的经营才有了那番规模。
应天府没有那么多人力,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于是乎李申之把现代建筑的理念拿了出来:打桩。
打桩的技术古人已经很成熟,类似于打井,最多能打到几百米深。
筑小城自然不需要打那么深,只需要能打到硬土便成。
每隔多少距离需要打一个桩,桩孔打多大,李申之心里并没有现成的数据,全凭着儿时在建筑工地玩耍时的印象在现场指挥。
考虑到自己生产出来的水泥品质不高,抗压能力必然不如现代工厂产出的水泥,李申之还特意把两桩之间的距离缩短,把桩孔加粗了些。
其实是他多虑了。李申之所见过需要打桩的地基,无不是要修建数十层楼,上百米高的建筑。他筑的小城,撑死了能有十米高,完全不用那么小心。
打好桩孔之后,便把水泥、沙子、石块搅合在一起,制成了人类史上第二早的混凝土,浇进了桩孔。
之所以说这事第二早的混凝土,是因为混凝土早在五千年前的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人便开始了应用。
只不过他们的水泥不是人造水泥,而是天然水泥。
水泥最难得到的,其实是经过煅烧的石粉与石灰石,其中的难点在于煅烧。
是什么人会想出把石头煅烧以后磨成粉,然后再与水搅合在一起呢?
没人有这样的脑洞,美索不达米亚人也没有。
他们之所以能最早地使用水泥,是因为那里有得天独厚的火山灰。
大自然帮他们把石头煅烧过,然后“磨”成了粉末。
这也可以解释他们虽然发现了“水泥”,但是却无法大规模地人工制造。
华夏人有这样的煅烧技术,也有这样的粉碎技术,却没有这样的脑洞。
也正是因为宋人早已具备了制造水泥的技术储备,所里李申之才能很快地产出成品水泥。
桩基打好之后,便开始筑城。
对宋人来说,筑城的方法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即便是混凝土浇灌,这种理念对宋人来说也不稀奇。甚至于这样的理念早在商周时期便开始使用——版筑。
孟子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中就提到过: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傅说便是殷商时期著名的政治家。
所谓版筑,便是先用木板搭建一个上方无盖的空间,然后把土倒进去,将土夯实,便筑成了一道土墙。
混凝土浇灌也是同理,也是先用木板搭建一个上方无盖的空间,然后把搅拌好的混凝土倒进去,等到混凝土凝固之后再撤掉木板,便得到了一座石墙。
混凝土的配方,以及浇筑的操作方法,早已在水泥工坊中实验了无数遍,施工能保证万无一失。
也正是因为见识过如此神奇的混凝土,水泥工坊的工匠们才会那么拼命地生产。
只可惜还没有造出钢筋来,无法使用钢筋混凝土。
李申之只好退而求其次,搞来了许多坚韧的藤条压入混凝土中。
这种藤条混凝土的质量必然比不上钢筋混凝土,只能是权宜之际。
而筑起的这些小城,李申之也没打算让他们永久地屹立在这里。
这些小城只要能撑个三五年就行,再不济能撑过今年,抵御住金人的这波攻击就不亏,大不了来年再筑。
只短短几天,便筑好了十座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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