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使还沉浸在和议条款全部达成的欢乐中时,完颜宗弼跟他们玩起了黑色幽默。
归还三圣。
三圣就是: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再加上赵构的生母韦太后。
按照地摊文学的理论,赵构之所以不愿意收复故土,是因为担心宋徽宗和宋钦宗回来抢他的皇位。
而事实上,宋徽宗赵佶已经死了有五六年,早已化作一堆枯骨,不会对赵构产生任何威胁。
韦太后是赵构的生母,不仅不会争儿子的皇位,而是会力挺自己的儿子。至于说太后与皇帝争权的这种宫斗戏码,更加不可能出现,因为韦太后没有自己的基本盘。
凡事能与皇帝争权的太后,首先都是一个强势的皇后,等皇帝驾崩之后趁势夺权,架空皇帝。从来没有一个外来的太后能抢了现任皇帝权势之人。
至于宋钦宗赵桓,大软蛋一个,当年在开封城里就哭着喊着不想接宋徽宗赵佶的班,还指望他能抢了赵构的皇位?
就算赵桓有心抢回皇位,他也同样没有自己的基本盘。北宋灭亡已有十几年,人都换了一代了。大宋政治架构早已经历了数次大洗牌,南宋政府的文臣武将全都是赵构提拔任命的,这些人跟赵桓没有半点情分,更不会有人助他夺取皇位。
再说,此时此刻,赵构还是一副励精图治的中兴圣主人设,反观赵桓的人设是昏庸的亡国之君,路该怎么走,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加之韦太后与宋高宗两个人在皇室中联手,赵桓更加不是对手。
其实赵桓自己也有给赵构捎信,只求九哥给一个闲职养老。
而赵构不愿意迎回赵桓,并不是担心宋钦宗会抢他的皇位,而是他们之间的另外一段渊源。
能在乱世之中走稳半壁江山的主,岂是善于之辈?
赵构恨赵桓,是因为当初赵构出使金国的期间,赵桓主动袭击了金军。
赵构是代表北宋去大金阵营里和谈,人还在金营里住着,这边赵桓代表的北宋就跟金军干了起来,这完全是不把赵构当自己人啊。
得亏金国那时候的领导人一时心软,赵构才算是逃了过一劫,到后来甚至需要神话传说“崔府君泥马渡康王”,才逃出生天。
也正是这一次逃亡,赵构没有再回开封,而是留在了应天府。等到天下局势大变,北宋亡国,赵构才在乱局之中继承大统,开创了南宋的局面。
如此说来,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书归正传,不论怎么说,宋使不希望让赵桓回国的。
即便赵桓对皇位没有威胁,那么赵构为了稳定大局,也不会刻意地为难赵桓。让赵桓当一个富裕的太平王爷,同样也是赵构所不能容忍的。
“不可!”赵士褭惊呼。
完颜宗弼玩味地笑道:“怎么?你们不同意了?那和谈可就没办法进行了。”
这次是宋使提出了反对意见,辜负了金国的盛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大金索取二十五万的岁币,你宋国给了四十万,我接受了。大家都会说你大宋仗义,说我大金太贪婪。
现在你索要二圣,我给你三圣,你要拒绝吗?就这么急着要倒我大金的人设吗?
我大金坚决不会同意。
完颜宗弼终于体会到了,站在道德制高点是多么地爽,可以随便地抨击对手。明明自己沾了光,却依然可以假装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李申之赶紧示意赵士褭闭嘴,说道:“大宗正的意思是,不可过于草率。”
又朝着赵士褭和赵瑗暗示了眼神,李申之继续说道:“送还我朝三圣不是小事,具体该如何送还,何时送还,还需要细细商量,都元帅觉得呢?”
完颜宗弼当然知道宋人的花花肠子,他就是想故意放了宋钦宗赵桓,故意恶心赵构一把。
若是这赵桓能在宋国里掀起点风浪,那更是再好不过。
见宋人答应下来,完颜宗弼也担心和谈条款再生枝节,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这么定下。和议的条款已经讨论了一遍,不知宋使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和议之事,往往都是先商量一个大的方向,签订一份协议,然后再具体讨论实际操作的细节,签订补充协议。
按照宋金的和议过程,大方向早已确定,这次是来敲定细节来着。
谁知李申之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把大方向都给改了许多,顺带着细节也敲定了不少。
和议未敲定的细节只有三条,一条是岁贡的交付地点,一条是榷场开放位置,一条是三圣送还的时间以及方式。
按照之前商量的意向,岁贡的交付地点设在泗州,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安徽淮北。每年大宋方面把岁贡送到泗州,由金人在这里清点之后接收。
李申之虽然凭借出神入化的杠术,收回了应天府,但是在应天府南面的泗州依然划给了金国,使得宋国和金国的领土呈现出犬牙交错的态势。
所以,泗州可以继续作为大宋交付岁贡的场所。
至于榷场的开放就更好说了。
在历史上,宋金之间先后在宋境的盱眙军(今江苏盱眙)、光州(今河南潢川),安丰军花靥镇(今安徽寿县西北)、枣阳(今湖北枣阳)以及金境的泗州(今江苏境内)、寿州(今安徽凤台)、蔡州(今河南汝南)、唐州(今河南唐县)、邓州(今河南邓州)、颍州(今安徽阜阳)、息州(今河南息县)、凤翔府(今陕西凤翔)、秦州(今甘肃天水)、巩州(今甘肃陇西)、洮州(今甘肃临潭)等地设立榷场。
拿出地图一看,基本上从东到西,每一个城市里都有榷场。
宋使的意见也很简单,金人想在哪里设榷场,就在哪里设榷场。不怕你设的多,就怕你设的少。
榷场是中原王朝通过经济制裁游牧民族的手段,现在的大宋恨不得跪舔金国,哪里还会在乎这些制裁金人的手段。
至于最后一条就更简单了。宋国作为华夏正统,文明古国的名号可不是胡乱说说的。任何一项涉及到礼仪的东西,都能找到相关的操作规范去执行。
到时候只需要让礼部找出一套规范,再设计一套宋金都能接受的流程去执行便好。
能达到这样的谈判成果,李申之自然是十分满意,发自内心地高兴道:“我大宋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若是都元帅还有什么对我大宋感兴趣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便是,下官能决断的就在此决断,决断不了的,自当回国之后禀明官家,给都元帅一个满意的答案。”
“哈哈哈……”完颜宗弼对宋使的态度很受用,笑道:“你小子啊,老夫对你这百十斤肉感兴趣,有没有兴趣当我大金的女婿?”
李申之还没答话,已经感到腰间夹了一只小肉钳子,尴尬地一笑,说道:“下官福缘浅薄,怕是无福消受。”
“哈哈……”
众人再次领略到了宋使“怂”的一面。
照草原人的风格,此时要么痛快地接受金兀术的邀请,趁势娶个女真公主回去。要么就明言自己有了心上人,拒绝了便是。
像李申之这样,想接受又不敢,想拒绝又这么委婉,当真是没骨气啊。
说实话,李申之是挺想答应的,这可是“洋妞”啊,上辈子都没尝过的滋味。回头无奈地看了一眼金儿,这丫头一定是拿了童瑜的贿赂,不让自己在开封沾花惹草。
李申之心中暗暗发誓,等老子日后发达了,一定要集齐全球各地的美人,达成大满贯成就。
和谈进行到这个程度,完颜宗弼也很满意,高举酒杯:“饮胜!”
“饮胜!”
“饮胜!”
使者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宋金之间的交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神仙打架,现在两个神仙和好了,他们也终于可以愉快地吃吃喝喝。
不料,从完颜亮那里却传出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既然条款谈得差不多了,咱们就表个态吧,几人同意几人反对,我也好向陛下禀报。”
完颜宗弼眉头一皱,心中非常不爽。
可还没等他发难,就有大金贵族举手示意:“我同意。”
“我也同意!”
“同意!”
“我也同意!”
金国贵族纷纷表态,呼呼啦啦地一大半表示了同意,才忽然发现完颜宗弼还没表态。
看到完颜宗弼黑着的脸,剩下还没有表态的人收回了正要举起的手,兀自心惊不已。
完颜宗弼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便如实上报吧,我同意。”
金国的政治制度依然保留了草原游牧部落的传统:贵族议会制。
历史上的草原政权,诸如匈奴、契丹、女真,虽然称之为某某民族,其实并不是单一民族的集合体,而是多个部落集合而成。
每个部落出一个代表,聚在一起组成一个类似议会的权力机构,由一个大统领总领全局。每遇到重大事项决策之前,都需要这些贵族们投票。
完颜亮突然补的这一刀,一则是想要示好宋人,将和议的事项落实到位;二则也是想要杀一杀完颜宗弼的威风。
金人贵族们也看到了风向标的改变。宋金之间从战争走向了和平,对武将的倚重变得不那么重。
像完颜宗弼这种凭借军功起家之人,必然会逐渐受到冷落,甚至会受到金主完颜亶的猜忌。
岳飞的下场,未必不是金兀术的未来。
正事谈完了,众人终于可以开怀畅饮,开始了自由交际阶段。
大家相互之间敬着酒,吹着牛皮,好一副群情热烈的气氛。
这其中,就有人专程来拜访宋使。
来人是留在开封的汉人,长得肥头大耳,一副油滑的模样,走到赵士褭身边,先恭敬地作了个揖:“小民见过大宗正。”
赵士褭颔首示意,随即感觉不妥,也跟着拱了拱手。
他在汉人面前当惯了大爷,突然认识到眼前这个汉人乃是金国的汉人。能出席在宴会之上,必然是有些身份,自然不敢怠慢。
那汉人只是行了个见面礼,然后又走到了李申之的身边:“这位便是李公子吧?小民久仰了。”
他真正想要拜访的人是李申之,只不过身为一个资深汉人,知道基本的礼数,是以先去拜访了赵士褭。
李申之不摸对方深浅,问道:“不敢当不敢当,请问搁下是?”
那汉人说道:“小民姓童,开了间酒铺子,街坊邻居们都唤小民童三郎。”
“原来是童掌柜!”李申之打起了精神,心想此人不会跟童瑜有什么关系吧,问道:“不知童掌柜有何指教?”
童三郎说道:“小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李公子能行个方便。日后李公子若是在开封府遇到了麻烦,小民有些门路,也能帮着斡旋一二。”
看样子,这个童掌柜在开封颇有点人缘,能办不少事。再看他为人,一副见利忘义的样子,倒也是个可用之人,且看看他有什么打算,李申之问道:“本使人微言轻,只怕帮不上童掌柜的大忙。”
“不会,不会……此事李公子一定说了能算。”那童三郎连忙摆手,两只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线:“小民斗胆,想请公子将那‘胡虏血’在开封的生意,全都交给小民来打理。”
“嘶……”李申之倒吸一口凉气,这话说得,我很心动啊。
早在胡虏血刚刚出炉的时候,他就知道此酒定能风靡全球,迅速打开北方市场。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他才舍得大方地把酿酒的秘方和设备全都送给杨沂中。
面对日后即将形成的巨大市场,杨沂中一个人根本吃不下。
眼前的这个童三郎,一看就是个纯粹的商人,把胡虏血的生意交给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申之说道:“若胡虏血的售卖只在你我二人之间,我倒是可以答应你。”
言下之意,是说万一有金国贵族或者宋人官宦横插进来,他李申之可抵挡不住。
童三郎说道:“公子放心。金人这边交给我,宋人那厢还请公子想想办法。若是实在事不可为,童某绝不责怪公子。”
拟定了风险条款,李申之问道:“那价格?”
童三郎轻轻拍了拍案几,说道:“价格公子定,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李申之一愣,随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不管李申之卖多少,对童三郎来说都是进价。进价越高,售价跟着涨便是。
李申之又问道:“那每年的交易量……”
童三郎脸上的笑容愈甚:“公子有多少,童某收多少。”
“成交!”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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