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衣行 > 第二十六章 鬼神之说(二)

第二十六章 鬼神之说(二)

    站在墙根的殷子安眉头一挑,恍惚间想起在魁星楼听那青衣先生讲学的日子。

    关于鬼神之说,殷子安早年听魁星楼里的青衣先生提起过多次,无一例外地都在听到一半时昏昏睡去。到后来殷子安习得此法,每每夜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便偷偷跑到楼里,把青衣男子喊起来给自己讲那些个儒家道义,不用一刻便可沉沉入睡,比那北海的熏香管用万分。有时候殷子安私底下都会琢磨,这当年战国诸侯钟情于遍寻诸子百家,没准就是那一国之君在深夜难眠,特用此法尤为有效。

    果然就在台上那学士才开口说了一句,殷子安便已有困意。依稀记得往日自己曾在楼中与青衣先生讨论过此般言说,似乎最终也没得盖棺定论的说法。

    那名叫司马晦的学士侃侃而谈,开篇即述鬼神存无之说,这倒让殷子安平白无故想起自己幼时跟那青衣先生那如胡搅蛮缠一般的交谈。

    “这世上可有鬼神?”

    那青衣先生笑而不语。

    “没有?”

    先生摇头。

    “那就是有了?”

    先生遥头。

    殷子安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又问:“信则有不信则无?”

    先生还是摇头。

    殷子安就差伸手一巴掌打在那先生脑袋上,以为是这先生书读傻了,只会摇头。

    青衣先生指尖沾水,轻轻在桌上写下三个字:当如在。

    殷子安只当这神棍故弄玄虚,在这诓骗自己,抬手掀翻了那先生的酒碗,比了一个鬼脸逃也似飞奔下楼去了。

    现在想来那只是幼时不经世事的一通胡闹,然而那三个字就是放到现在,殷子安细细想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一道女子声音自那道场之中传出,竟是那红衣女子秀口轻吐,真就拿出了一副论道的架势般说道:“君子学以祭礼,你既然说不信鬼神,为何要学那祭祀之礼?好比无鱼而结网,倒是做的好一番表面功夫,虚伪的很。”

    此番言论是以儒家公孟子所说“世上无鬼”出发,抓住了儒家“君子祭礼”的漏洞进行辩驳,并将无鬼而学祭礼比之无鱼结网,倒是颇有妙处。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当即赢得场下不少附和之声。

    那蜀州学士听罢此言,微笑应道:“这池中有鱼无鱼,自然是可以得见,可世上鬼神,志怪传说之中倒是说的多,可谁又曾真正见过,有鬼无鬼岂可如有鱼无鱼一般临池而观?二者本就不可一概而论,这位姑娘所言有失偏颇了。至于君子学以祭祀之礼,也不是因鬼神之论定夺,祭祀之礼事鬼,其与事人之事有别,比之结网而渔,更是天悬地隔。”

    被人此番说成是鸡同鸭讲的红衣女子听罢脸上倒也丝毫没有愠色,甚至悄然一笑,右手扶眉,饶有兴致地接着听这学士接着侃侃而谈。

    “鬼神之说绝非如人之有无,四时之变化一般皆有定论。既如此,便绝无于人之外而专有定论的鬼神一谈,就如死生而论,在知生之外,不能妄图另论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可知事鬼以事人,既知生,则知死。君子祭祀之礼与鬼神交道,鬼神之说基于人之存在,既事鬼神,理应视鬼神如若所在。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然则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鬼神,存而不论,即是鬼神一论最好定论。一如前人所言,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状乎无形,影然而成文。”

    殷子安如孩童一般大笑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好一个如在,好一个如在。”

    周遭学士见了殷子安这般作态只觉此人疯癫,无药可医,哪能从中明白这其中妙手偶得的快哉?当初青衣先生沾水写下“当如在”三字,岂不是与这年轻学士所言不谋而合?当如在,祭神如神在,鬼神有无不可以常理盖棺定论,但却可知事鬼神之法由人而生,心中所念便是存无之道,这其中奥妙自然不可以简简单单的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来归根结底,现在想来那青衣先生说的真是句句在理。

    那年轻学士继续说道:“如何事鬼神一如鬼神有无事鬼与事人皆是人之本源所在。知死说到底还是知生,知生即知死,同样如此,事鬼之说,不过事人之理,故知事人即知事鬼,知事鬼,鬼神之谈自有定说。”

    年轻学士看向红衣女子,却是面不改色,正襟危坐道:“至于这位姑娘先前所言,祭祀之礼本就不是因鬼神存在而为,祭祀之义当以人为本源,自有人之忠义,亲爱,敬畏之情。前人有言,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至于鬼神是否存在,如何存在,就不应是我等所求之道了。”

    一语中的,更是将祭神一事拔高至人之本性,取之道义,在场书生有恍然者不禁拜服,与同行者低声交谈吹捧,整个道场论道之风兴盛。

    殷子安自觉此行所得颇丰,正满心欢喜,这时只觉得心神一动,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看向那道场之外,顺着墙角匆匆离去。

    眼看着殷子安离开道场,那站在红衣女子身边的佝偻老人这时走上前俯身低声说道:“那人已经离开道场,让人跟上去?”

    红衣女子回过头轻轻看了那老人一眼,后者只觉得全身悚然,连忙退下。

    红衣女子复而将目光投向台上年轻学士,用那只有身后四人方可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本座来此只为听人讲学,那些个打打杀杀的事自己烂在心里,本座行事不必你们指教。”

    “遵命。”

    ……

    殷子安出了道场了四下观望一番,取出早就备好背在身后的竹编斗笠戴上,随即向着东南方向一路奔袭而去。

    殷子安捡巷道一路出城,来到郊外一处密林,就在一棵老槐之下突然站定,在其面前的老树枝头站着一大一小二人,皆以黑布蒙面,似是专程在此等候一般。殷子安抬头看去,面带笑意。

    年少那位歪着脑袋问道:“你一路跟着我们过来干嘛?”

    殷子安取下斗笠,笑道:“二位大侠行事坦荡,何不取下面罩说话?”

    那年长男子双眼微眯,没有说话。

    殷子安右手执剑抱在胸前,看着二人笑道:“先前在城外与那玉岚山三长老一战,二位一旁观战多时,匆匆一别,在下可还未来得及问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