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青云崖。
绝壁之上,一黑衣男子正坐在崖边,静看远山朝霞。清早凉风习习,男子衣着单薄,黑衣束袖,头戴斗笠,倒是一副侠士打扮。细细看去,可见那黑衣上隐隐有着一道浅灰色的蛇形纹案,蛇头印在男子肩侧,蛇身细长,如若盘踞在男子身上一般。
一阵稚嫩的声音自黑衣男子背后传来,男子转身,露出那副称得上俊俏却是略显沧桑的面孔。
“大哥,你瞅我好看不好看?”
来者是一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长得稚嫩,脸上还有些许不合年纪的疤痕,与那黑衣男子一般打扮,只不过那衣衫上的纹案却是一只偷粮小鼠,印在襟边。
少年头戴一朵白色菊花站到黑衣男子身后,模样颇为滑稽,嘻嘻笑了一声道:“大哥,你说你那妹妹好看极了,我这般可与她般配?”
黑衣男子习惯了独来独往,更是不善言语,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少年却是有说不完的话。男子轻轻拍去少年裤腿上灰尘,将他那不知从哪找来的菊花取下后笑道:“那得看她愿不愿意啊。”
少年天真道:“都说天下美人爱英雄,我便做她的英雄。大哥,日后她若有何难处,我这当小弟的定当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你倒是说得轻巧。”
少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说道:“那句话怎么说,君子一言,啥,几匹马来着?”
黑衣男子微笑:“驷马难追。”
少年挺直了腰杆:“八匹马都难追!”
黑衣男子说道:“你还没及冠,不必算君子。”
少年脑袋一歪:“那些及冠了的就算君子了吗?”
黑衣男子似乎听到什么童言箴语,脑袋跟着一歪:“你说得对。”
“嘿嘿。”少年憨然一笑。
黑衣男子故作讶异道:“这么说你当真愿为她去死?”
“当然。”
“可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大哥你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我就觉得她是最美丽的女子。而且说实话她长什么样三两不在乎,三两知道自己没那平遥城里的翩翩公子那般温文儒雅,更没将种子弟那般英明神武,多半是配不上人家的。”
黑衣男子认真道:“只要她愿意,你就是个要饭的也配得上。”
自称为三两的少年却突然哭丧个脸说:“那万一她真看上个要饭的……那得过啥样的日子呀。”
黑衣男子哈哈大笑:“这倒不会,我那妹子眼光高着嘞,你日后可得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少年展眉笑着答应下来,随即又道:“她是个啥样的人呀,大哥你与我说说呗。”
“她跟你很像啊。”
少年惊喜道:“很像吗?哪里像?”
“哪里都像,都会缠着我问着问那,都是这般没心没肺。”
“我哪里没心没肺?大哥你要是死了我一定哭七天七夜。”
黑衣男子一拳轻轻打在那少年胸前:“你就盼着吧。”
说罢少年嘿嘿一笑,盘腿坐到男子身边。
“我只不过说说,这天下能杀大哥的人还没出生呢!”
“谁说的,这天下可不只有刀剑能杀人。”
少年歪着头,想了片刻后道:“老天爷也不能!”
黑衣男子揉了揉少年的头,眉间含笑。
少年说罢弓着身子,双手撑着下巴望着远山。片刻之后,黑衣男子似是喃喃自语道:“她还会与你一样戴着朵花跑来问我好看不好看啊。”
……
一个时辰后,黑衣男子领着名叫三两的少年下山去,只不过此时二人已各自戴上一副黑色面罩,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林中穿梭极快。
“大哥你知道我们这次是去救的谁吗?”
黑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燕六姐说这人是替她背了黑锅的,要是不救这道义上说不过去。”
三两哼了一声道:“燕六姐的事为什么要我们来给她收尾,她使唤我们救人道义上就过得去了吗?”
“毕竟是救人嘛,人命关天,就当是积善为德。”
少年过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难道是燕六姐前些日子杀了玉岚山那老头?”
“也许吧,我们得快些去,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
殷子安负剑立于山巅,在其身边坐着一位锦衣女子,二人一同看向远方延绵至此的山道。
“你说他们会打这过?”
白屏点头道:“一向如此。”
殷子安侧过身伸出一手,用指尖在那白屏额心轻点。
“我在你印堂处种下了一个心眼,届时我下山拦截若是发现你有趁机开溜的心思,心眼穿堂,你就是九条命都给交代了。”
白屏平静道:“我知道。”
殷子安复而望向远方:“怕你死得不明不白。”
半晌过后,一支马队自那山道上出现,殷子安眯眼看去,为首三人,一人尖嘴猴腮,身形短小,双手绑有钩爪,一人全身覆于黑袍之中,看不清其真容如何,而走在最前的那位则较为年长,面容白皙,体态雄伟,腰间配有玉岚山的白石玉,应该就是那白屏口中的四长老。
在几人身后有一辆拉满草秆的木马车,白月儿平躺于此。在这之后便是近十名白家的随行弟子,武道修为皆未入气。
殷子安深吸一气,持剑正欲奔下山去,却被一旁的白屏突然叫住。
“那四长老名为白锡淳,你可否留他一命?”
殷子安挑眉道:“是你白家中人?”
白屏点头。
“若是那丫头有恙,我可将你们合葬一处。”
说罢殷子安一跃而下,踏叶疾行。
……
白锡淳此行前往白家只为将那名叫吴黎的女子带回宗门,起初听闻这女子身中白微刺毒,即便是调养了一些日子,只要这毒性未曾根除,行气终归会受其影响,那么此番收押此人本不该出那般变故……
回想起前几日来到白家的遭遇,白锡淳免不了一阵心悸,当他推开那位名叫吴黎的姑娘的房门时,大致已经猜到后者有了逃跑的意图,不过山中道路曲折,不到一刻白锡淳便带着白家众人在后山剑坪上将白月儿给团团围住。后者那时神情坚毅,眼神之中却透露着一丝惨然,这在白锡淳眼中无异于是那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束手就擒的结果。
然而就在白锡淳放松警惕,正欲命弟子上前将其击晕带之时,一枚飞叶擦身而过,竟是将白锡淳那一身横练的右肩划出一道血口。此番若是白锡淳躲闪不及,这一枚飞叶便可直取其心口,使其当场毙命。而这也得多亏白屏此前留下的后手,留了个心眼封住白月儿体内窍穴,这才使得白月儿这一式平白无奇的十八拈功夫没有任何气机依托,竟是一叶出手,便破了那白锡淳练了一辈子的外家筋骨。
原本白月儿见此招未曾得手,已做好搏命破开紫檀玉石俱焚的准备,然而早有准备的白锡淳这一次再也没给她这个气机流转的机会,不得不亲自出手,以雷霆之势来到其身后,一掌将其击晕,这才将其顺利带出白家。
观者无意,只道这不识好歹的女子事到临头还要拼死一搏,然而一路上白锡淳每每忆起那个瞬间,皆是一阵冷汗。
“这便是可谓之天下第一的杀人技么。”
一路无话,直到一道瘦高的黑袍人影拦住去路。
白锡淳尚未得知走马坡一战玉岚山的失利,但也隐隐猜得这前往平遥城的路上会有人出手拦截,不然何必让自己这个玉岚山四长老亲自带着两位一阳境的外家客卿沿途护送,只是白锡淳没料到来者竟是自负到孤身一人一剑,是全然未将这玉岚山放在眼中不成?
殷子安毫无废话,直言道:“把那丫头留下。”
白锡淳见殷子安年纪不大,言语间满是轻蔑之意:“这位小友是来说笑的不成?老夫玉岚山白锡淳,奉命收押此人,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将其带走的?”
殷子安接下来一句话问的白锡淳云山雾罩。
“她可还活着?”
“当然活着。”
殷子安拔剑道:“你我打一场,我赢了,你把丫头留下。”
白锡淳眉头微皱,似是察觉到眼前这人的蛮横无理,但不过眨眼间,白锡淳便领教到何为真正的目中无人。
只见得黑袍剑客说罢脚下一旋,当即消失在原地。白锡淳双瞳骤缩,双腿猛地下沉,竟是将那座下马匹压跪下去,继而整个人也同时消失,不过顷刻之间,二人同时与半空中现身,只不过已是拳剑相争。
白锡淳练了一辈子外家横练功夫,自认辅以入气后的雄浑气机,足以摧石断刃。对上这寻常刀剑,白锡淳自认可做到毫发无伤。
初次交手,不过寥寥几个回合,二人随即退出圈外,白锡淳有些惊奇于眼前这黑袍剑客年纪轻轻,修为却是不低,在方才与自己的那一轮短暂交手中竟是丝毫不落下风。经过这几回合下来殷子安也知晓了这白锡淳练的一身筋骨,倒还算是扎实,只不过那拳法招式却是落了下乘,这倒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你是白原的师父?”
白锡淳神情一愣,道:“你怎知他是我弟子?”
殷子安心中了然,但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下去,于是剑锋一横,立即展开第二轮攻势。
白锡淳正捉摸不透此人与白原有何关系,只见得一道剑芒闪过,白锡淳只得仓促应对,不过眨眼间,那剑锋已然指向自己咽喉!
见那白锡淳面不改色,殷子安似是看破其心中所想,轻声说道:“觉得我破不开你横练是吗?”
方才一招白锡淳着实有些震撼于眼前这无名剑客的诡谲剑招,竟是连道残影也未曾见到便已将剑锋置于自己要害之处,然而若是仅凭于此就想取得自己项上人头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自己这一身铜头铁臂,就连那可用剑气杀人于无形的三长老遇上也是头痛不已,眼前这不过二十出头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莫非真是这般心比天高?不想到殷子安紧接下来的这句话,又当即将白锡淳的神经拉满,难道这小子真有什么天人手段,可破自己一身横练?
“你以为我要寻你气门不成?”
殷子安平平一剑挥出,白锡淳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那剑锋竟是在自己脸上留下一道血口!
“我不杀你,给我让开。”
白锡淳怔在原地,惊骇得无以复加。
在其身后,一直位于马上旁观的两名玉岚山外家客卿此时终于有了动作,那名手上绑有钩爪
的瘦小男子率先出手,如臂猿一般攀附在一旁的老树上,继而居高一跃冲向殷子安,手上钩爪正对其双目。
殷子安一剑挥出挡开瘦小男子的攻势,继而身形后退三步。那名黑衣斗篷下的人张开双手,自那黑蓬下传出阵阵怪异之声,随即林中传出阵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片刻之后,无数条赤色巨蟒自那林中现出身形,将那孤身一人的殷子安团团围住,正吐着猩红的信子。这数不清的巨蟒的吐信声在林中汇成一片,听得不远处的白家弟子一阵头皮发麻。
殷子安眼神轻蔑,手持长剑毫无惧色。
南疆巫术,曾被殷子安评在九品之外。鸟蛇虫鱼,如何与人道争天命?
那斗篷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阴森可怖。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