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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云顶之弈(三)

    “送出去了?”

    “不然还能如何?这一剑都杀到天柱峰来了,我再不下去这玄明岛都要没。”

    武当老掌教沈苍生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桃花树下,坐在对面的白面小道士闲着无聊,将黑子一个个叠在自己鼻尖上,仰着头问道。

    “这一剑不好受吧?”

    老道攥着本就破烂不堪的道袍愁眉苦脸道:“本想着这盘棋下完再去见见这位昆仑剑首的风采,没成想那么快就杀上山来了,连大弟子周予东都走不过三招。唉,这人真是好不讲理,一剑又给我废去一件袍子。”

    “回头让你门中弟子重新做一身便是。要我说真是劈的好,你这一套道袍穿了那么些年,发烂发臭,早该换了。话说回来,能破你护体真气,这一剑如何?”

    “少说是个登临境。”

    “这不是屁话,这剑客前些日子跟风凌阁阁主打了个平手,那阁主慕轩可不就是登临境?”

    “那你问我作甚,总归离那天门还远,不然这一剑下去我那好徒儿还有几条命?”

    “确实,确实。”

    小道士笑着点了点头,与那老道继续方才临时搁置下来的棋局。

    “那个姓张的小道士,我听说极具慧根,是个大才。今日这位昆仑来的剑客两炷香时间杀穿了武当七十二峰,还拐走这偌大的气运,你说昆仑是不是跟你这武当山命里相冲?”

    老道士沈苍生一挑眉道:“别在这挑拨生事,下完这局你麻溜地滚下山去。”

    小道士本要落子的手突然缩了回来,故作思考道:“这话说的,我这一手棋下个一二十年,还就赖在你这武当上不走了。”

    沈苍生也不计较小道士的无赖行径,扭过头一靠,躺在那桃花树下,双眼一闭,好似睡去。

    过了许久,小道士落下一子道:“你知道,我不眼红你们武当山这点气运大势,当年先帝禁道令下武当尚能独善其身,一个张雨生比起武当巍巍千年底蕴,能算什么?你不愿张雨生下山,是算准了这朝野内外已是风起云涌,一个张雨生投到这名为江湖的河海里,连脱身都难。我想让他入局,你却只愿他作壁上观,可你武当还能独善其身几次?这小子什么来头,你跟我说说。”

    不见沈苍生有睁眼的迹象,只见得一颗白子从那棋盒中悠悠悬起,再于那棋盘上稳稳落下。

    老道士手枕在后脑缓缓说道:“雨生当年是在武当山脚被门人抱上山的,不知其父母是谁,那日惊蛰,阴雨不停,我便给他起名为雨生,自云中而来,汇百川而去,本就是个逍遥的命里,他要如何但凭本意,来去随心便是。我早在昨晚便问过他的意思,若是他不愿,就是风长庚一剑挂到那真武大帝头上,我也不可能让他下山去。这道门讲究一个顺其自然,贫道之于武当是如此,雨生之于武当也是如此,贫道愿在这山中看百年春去秋来,后生却是要下山去遍历八荒。既然他有心随风长庚去,便注定余生与我武当有缘无分。可这得失却不能单以武当气运如何来计,道可道,非常道。谁说他日后不会是第二个风长庚,百年后剑道扛鼎,这才是这座江湖的大气运。”

    “第二个风长庚?”小道士面带笑意。

    沈苍生也笑了:“是贫道浅显了。”

    小道点头道:“能有这份算计,倒也不枉武当掌教这一身份。”

    沈苍生苦笑一声:“别再挖苦贫道了。”

    片刻之后,小道士伸了个懒腰,提着一颗黑子在自己脑门上敲了敲,说道:“江湖百年来多久没出个剑道大家了,没了那一袭青衫仗剑九州,这个江湖寂寞得紧呐。”

    沈苍生缓缓睁眼,望着桃花树,没有说话。

    棋至收官,小道士似是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这老道有这份心胸,那前些日子,当朝贾太后亲自派人来山上找你要了个叫广明山的道士,你怎么就不给了。”

    沈苍生听罢霎时赧颜:“我……”

    小道士兴许是看穿了沈苍生心中所想,指着那老道鼻子笑骂道:“好你个沈苍生,口口声声念着道可无为,道本逍遥,不也悄悄咪咪地偷看了天机,不然那日怎么可能让你千里加急的从扬州南丰城下钓鱼台赶回来只为阻止此人入世?要是真拦下了也就罢了,怎么那贾太后一把大将军澹台世绛喊来你就放人下去了?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广明山带上武当?你这老匹夫,嘴上一套背地一套,这不跟那偷看女子洗澡的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别无两样。说是逍遥无问世事,折腾一番到头来还是自己把自己惹了一身臊,我看几年后你可还挂得住那张老脸。”

    一番话说的那武当掌教涨红了脸,一时间羞赧难当,半晌之后这才支支吾吾说道:“贫道可从未标榜自己道心清明,这是人总归多有情非得已,哪能真可与天争个高下?唉,贫道是曾私下算过此人命格,唉……”

    “天机不可泄露是不是?我懂,不过你放心,小道也没那个心思去偷窥这些天机,命里四盘,拨弄了玄机就是在倒行逆施。我只是执局人,不是搅局者,自然不会想着天下大乱。可有些话得说清楚,老话说的好,自家打扫门前雪。这事是你问天道要来的,广明山上山下山也都是武当的家事,我更无从过问,这一因一果,本该是如何,又该是如何,就是你这做掌教的要细细思量的了。”

    沈苍生直起身子,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腿上,神情复杂,似是在悔不及当初,怎么就多此一举算了这茬。

    小道士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见那老道已有追悔之意,遂不再多嘴,只是悠悠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知天易逆天难啊。”

    沈苍生落下最后一子,棋成定局,黑棋半目险胜。

    小道士看向山下,众生有如无根沙粒。

    “又是一个登临境,又是一个江湖巍然大气象。”

    沈苍生似乎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小道士问道:“你何时入的天门?”

    那小道双手一摊,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半躺在地上,扭过头痴痴地望着滚滚云海,半晌后才缓缓开口。

    “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