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遮住夕阳,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苍白圆盘留在天边。
大相国寺千佛殿前,半面山高的悠久古佛。佛身罩在雾气里黯淡无光,只剩下一颗肉髻佛头被红色阳光斜斜照射。冷眼望去好似大佛显灵,佛光闪耀。
佛脚下一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左手抱着黑漆灵牌,右手提着一柄无锋重剑。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黑漆灵牌上写着“慈母龙玉兰”三个字。没人知道龙玉兰是谁,也没人知道龙啸天的父亲是谁。龙啸天已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可他依然很神秘,至今为止大家还没搞明白他的仇人到底是谁。
有细微的声音传来,龙啸天微微侧目,袍帽下露出半张坚硬脸庞。
若隐若现的雾气当中,一名身材瘦削,白眉如刀的老和尚,两根手指掐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烛台,一边轻轻走路一边缓缓点燃红色蜡烛。忽而老僧身上泛起汹涌澎湃的气息,气息好像两只无形的手拨开云雾。
老僧走到龙啸天身前一丈站住脚。
龙啸天看起来有些痛苦,有些失望,闭上双眼,沉沉道:“鬼挑弱者上身,佛挑善人受苦。成天对着石头念经,就以为这是受苦?自己是善人?躲得过报应?”
老和尚道:“施主是来寻仇的吗?”
“没错。”龙啸天剑指老僧:“让他出来!”
“他不会来见施主的,劝施主还是回去吧。”老僧微微眯眼,身上气息翻滚,陡然冲天而起凝结一处,仿佛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可利剑突然收敛,又仿佛凝结成一块盾牌,挡在他与龙啸天之间。
“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龙啸天的剑身上泛起蓝色气息,逐渐延长,搅动雾气。他手中的剑缓缓举起,似乎有劈裂盾牌的意愿。
“法师让开。”这时云雾深处走来九个人,清一色的飞鱼服,走在最前面的一名男子面相阴狠而痞辣:“锦衣卫来对付他。”
九把绣春刀,九名外家高手。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九个人在雾气中忽隐忽现。
九个人九个方位,快速旋转,搅动雾气。可是今日的雾气似乎太重了些,让他们的阵型看起来有些散乱。花听风突然跳近,刀插龙啸天后背。龙啸天并不回头,却好像看得清楚身后,一剑拨开绣春刀,刺向花听肩头。花听风立刻闪身躲过这一剑。剑气崩飞一丈有余,击中某人并发出一声闷哼。
龙啸天身形一闪,手中剑向闷哼声方向冲去。
突然一道破空之声从花听风耳边划过,在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一道火线向龙啸天而去,可一闪间龙啸天却没影了。地上留下一潭血渍,从血渍喷射的方向来看,那不是龙啸天的血。
站在一旁的白眉老僧手里的蜡烛灭了。
花听风手压绣春刀,剑眉高挑,快速转头寻找龙啸天。感觉危险就在身后,可猛地转身却发现身后没人。这时听到有人摔倒的声音,凝眉一看是文忍。他心口被剑刺破,渐渐体力不支。
花听风眼睛里有血丝泛起,咬了咬牙。
这时半山腰佛祖的托心手上传来龙啸天的声音:“若不是上次苏御对我门下弟子手下留情,今日死的就是你,花听风!”
……
文忍并没有死,大家都说是张密给他买的软甲和护心镜起到了保命的作用。可龙啸天的那一剑实在是太狠,力透护心镜把文忍打到吐血。把护心镜卸下来,上面一道三寸剑痕清晰可见。整个护心镜都凹了进去,就好像被风扯翻的雨伞。
藏经阁里有药,老和尚拿来给文忍服用,药效极佳,将血止住。担架抬着文忍,花听风带队回到锦衣卫。
现在文忍与张密躺在一个屋子里。见师弟身负重伤,脸色惨白,一向被人说成“心狠手辣”的张密竟然落下泪来。
午餐时间,留下一名随从照顾文忍,张密坐着轮椅请“九神将”吃饭。其实也没什么丰盛佳肴,就是大白馒头、鸡蛋汤和一大盘葱炒肉片。
“你认识那个老和尚吗?”花听风咬了一口馒头,伸筷子去夹肉片。
张密没心情吃饭,手指按着太阳穴:“我不是很了解,但以后你们少去大相国寺,尤其是千佛殿。”
花听风不喜欢别人命令他,可他从张密的口中听到了关心,于是没与他计较,而是道:“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太后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还说那里随便一个和尚就能把犁万堂打倒。”张密突然苦笑出声:“太后毕竟是个女人,又不会武功。我觉得她还是不了解犁万堂的厉害,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花听风放下筷子,没说什么,可他却觉得太后的话或许是真的。之所以文忍没死,并非因为软甲和护心镜,而是老和尚救了他。电光火石间老僧打出惊人的力道。当时浓雾之下,或许只有花听风一个人看得清楚。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老和尚只是弹飞了蜡烛上的火苗。
……
京统,苏御正常点卯,看了看各站送来的情报,脑子里记住几个人名,随后与杜显贵下象棋。
苏御自称“神一”的级别,这个级别是什么意思他没做解释。在他看来,号称“街头无敌手”的杜显贵实在不是自己的对手。杜显贵连输三盘,第四盘形势也岌岌可危。他被苏御杀得满头是汗,围观的人都替他感觉下不来台。苏御卖了个破绽给他,让他使成一招“双杯献酒”打了一个闷宫。杜显贵虽然面露笑意,可他心里已经感受到苏御让棋。说愿赌服输,中午请苏御吃酒。
这时接到锦衣卫送来消息,说特别行动小组行动失败,随即苏御赶往锦衣卫衙署,见到花听风。花听风把苏御拉到自己的屋里,诉说详情,最后道:“龙啸天说,你曾对他的门人手下留情?”
苏御苦笑一声:“就是那次李家货栈的事。他们独孤门帮着韩斐闹事,当时他的师弟、师妹、侄女,错把我认成李漠白。不过现在看来,应该知道是我了。他还能领情,我倒是觉得龙啸天很有江湖风范。”
花听风点点头:“这次他没把剑对准我,倒是占了师弟的光。”
苏御问:“为什么要杀他?”
“二师兄转达太后的话,说这个人太狂不能留着。其实我们今天是有机会拿下他的,可惜一场大雾让我们的九子阵施展不开。”花听风似乎不想再聊下去,可又想起什么,于是提醒道:“大相国寺里有顶级高手,以后师弟去那里也要小心。”
“哦。”
花听风觉得苏御不够重视,于是强调道:“像师父那样的高手。”
“那么厉害?”
花听风很严肃地说:“是的。一个干瘦的老和尚,眉毛像两把刀,是白的。”
苏御点点头又问:“龙啸天为什么跑去大相国寺?”
花听风轻哼一声:“我不知道,我也没必要知道。”
——
酉时一刻,苏御照常去后殿见太后。太后手里拿着苏御呈送的税改计划书,与苏御深刻探讨起来。
太后变得越来越贴心,专门为苏御准备月牙凳。估计也是她的授意,所以曹小宝才敢把月牙凳放得距离帘幕很近。此时苏御距离太后竟然不足一丈,这已经严重违背礼法。
聊了很久,担心苏御口干舌燥,太后命人搬来一方小几,有宫女为苏御烧茶。这宫女名叫孙不媚,是太后心腹。据说这小妮子精得厉害,引得曹小宝非常不开心。
这是太后一贯的伎俩,哪怕是她的身边人,也要找一个制衡。而曹玉簪只需要抓住他们两个人之间那根隐形的绳子。张密身边的花听风,苏御身边的洪盾,皆是如此道理。
“御弟的计划书很好,若当真的有效,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我看过多次,还是觉得这样做太过大胆。”太后放下计划书,微微仰起头来。
黄袍加身的女人,仪态雍容。她本来坐得就高,还微微仰头。头顶金丝流苏般的步摇珠翠乱颤,好像微风中颤抖的桃枝。
苏御不看太后,低着头说:“臣心中,税改的中心思想是联合三家军阀,对地方士族和大户来一次收割。把分散在士族和大户手里的土地强行收归国有。然后再‘白送’给老百姓去耕种。百姓家里人口越多,送的地就越多,若这户人家人口减少,就把土地收回来。臣相信,在十年之内梁朝人口就会显著增加。对国力复苏有极大帮助。待人口增加到一定规模,土地紧张,就可以把人口向外扩张,去开垦边关荒地。边关人口增加,更有利于国防事业。当全国都开始土地紧张时,再放开土地买卖,允许士族滋生。百姓负担增加,生孩子的意愿自然降低,人口就不会再疯狂增长。可由于人口基数已经变大,士族大户养肥的速度会非常快。待他们养肥,国家再进行收割。这样循环往复,国库必然充盈。
太后微微点头,脸上带有满意之色:“御弟心中鬼点子可真多,听起来也真的很好,可历朝历代都没这样做过,我倒是心中没底了。”
苏御道:“商鞅变法时,也未曾有过先例。”
“啧啧啧,你还敢自比商鞅?”太后撩拨口气道。
苏御惭愧笑了笑。
太后又道:“你说要联合三家?”
“是的,要办这件事,须联合三家。”
“为什么?我自己办不行吗?”
苏御严肃道:“臣担心有地方士族造反的可能,万一玄甲军镇压不住,还需要三家军阀支援。可假如三家不参与税改,那他们就会用‘看热闹’的心情看待这件事,甚是会暗地支持地方士族造反。若玄甲军果然镇压不住,他们也会帮忙,但那时需要给他们很许多处才行。可如果他们三家也参与税改,就不会背后给太后添麻烦。”
曹玉簪摆摆手:“我觉得御弟多虑了。”
“请太后三思。”
“好了,不必再说了。过些日子让我试探一下再说吧。”太后收起计划书,看样子是要结束这次谈话,可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你家灵儿到底有没有把冯瑜纳为妾室?我上次与你们提过一次,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如今各书报揪着这件事不放,我也不能总当看不见。而且现在被牵连的公主郡主不只是唐灵儿一个。我希望灵儿能主动做出表率,她做好之后,若其他人还不能效仿,我可就要下命令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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