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蒙天铿迎面攻来的二指,南宫珏却毫不退缩,当即挥舞开手中剑鞘,使出南宫世家闻名江湖的【剑影动八方】,与蒙天铿缠斗在了一起。
要说蒙天铿的武功虽然高出南宫珏不少,但一来右手二指受伤,左手毕竟欠了几分火候;二来南宫珏剑鞘上的招式有八九成都是守势,又摆出一副宁死不退的架势,是以一时间竟拿不下这个倔强的白衣青年。
而另一边的金爷和安统领二人,此时已全力拼杀了四五十招。
斗到后来,金爷那雄浑的掌力已彻底施展开来,整个夜宵摊里都是他呼呼作响的掌风。安统领则是展开轻功四下游走,手中黑剑伺机抢攻,进退之际犹如鬼魅。
如此一来,局面就成了在场众人围观当中的两对厮杀,看是蒙天铿率先击退南宫珏,还是金爷和安统领二人率先分出胜负。
片刻之后,局势便已明朗起来:
金爷和安统领二人可谓旗鼓相当,只怕百招之内难有结果。但南宫珏终究不敌蒙天铿左手的食中二指,二十招一过,他剑鞘上招数已乱,败象渐露。
蒙天铿心中大喜,正要一举击溃对手,却听旁边的江管家突然咳嗽几声,用虚弱的声音缓缓念道:“枯树生花……梦断江河……剑指七星……挂剑直刺……不教花瘦……弓步平抹……艾叶流水……”
这话一出,旁人听来到也罢了,南宫珏顿时心中一震
——他所念的,分明是南宫世家【剑影动八方】中的剑招?
眼见蒙天铿扭身一指点来,南宫珏剑鞘横封来指,顺势向前推出,九分守势中取一分攻势,正好便是江管家念出的一招【枯树生花】。
随后蒙天铿化指为爪,来夺剑鞘。南宫珏旋转剑鞘护身,荡开对方手掌,一招【梦断江河】也按江管家所言,顺理成章地施展了出来。
南宫珏顿时心领神会,当下不假思索,全然按照江管家口述的招式出手。二十招一过,竟由先前的九守一攻化作九攻一守,逼得蒙天铿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情急之下,蒙天铿只得大喝一声,拼着两败俱伤之势再次抢上,左指右掌全力出招,同时攻向南宫珏要害。
然而伴随着江管家念到“香满人间”之时,南宫珏的剑鞘也在同一时刻动了起来
——先是在左侧挽出一个剑花,荡开蒙天铿右手攻来的一掌;然后又在右侧挽出一个剑花,封死蒙天铿左手攻来的一指。
接着南宫珏的剑鞘往上刺出,以乾坤一击之势,直取蒙天铿胸口。剑还未至,隐隐间已有一派春风吹拂、万物焕新的气象,正是南宫世家【剑影动八方】中的最后一招【香满人间】!
蒙天铿惊骇之余,已是避无可避。但听“噗”的一声闷响,剑鞘正中他胸口。
可惜南宫珏此时手中终究只是一副剑鞘,虽然一招得手,却没能将对手穿胸而过。
不料就在这时,正在与安统领激战的金爷突然一声长啸,抽身退出战圈,同时凌空一掌挥出,掌风呼啸而至,正中这边蒙天铿的后背。
蒙天铿受此一击,整个人在金爷掌力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往前一送,当场便被南宫珏抵住他胸口的剑鞘刺穿了身子。
南宫珏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望着蒙天铿临死前惊恐扭曲的面容,他甚至不敢相信
——这位武功远胜自己的【指点天南】,居然就这么死在了自己手里?
而自己之所以能够击杀对方,除了金爷隔空助力的那一掌,归根结底,却是因为那个奄奄一息的江管家向他口述了一串招式?
然而眼前的局面,已容不得南宫珏惊疑。
这边金爷刚一抽身而退,安统领也立刻斜斜滑开几步,伸臂一按,便制住旁边金七少爷的后颈;黑剑一抬,剑锋已架在了金七少爷的脖子上。
金七少爷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安统领的黑剑已微一发力,割破了他咽喉处的些许肌肤,随即向金爷沉声喝问道:“姓金的,你还要不要你儿子的命?”
金爷神色自若,只是原地站定,冷笑道:“笑话,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就算你不杀他,他老子我也要亲手毙了他!”
听到这话,刚回过神来的金七少爷顿时脸色大变,颤声解释道:“爹!孩儿……孩儿知错了……孩儿只是担心……担心爹一心要庇护少保大人家眷,连累金家满门,这才……这才迫不得已,向安统领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况且孩儿今夜,只是想用迷药将爹迷晕,好让你无法参与今夜之事,除此之外……孩儿当真不敢有半分忤逆之心……”
金爷却不理他,反而往前靠近两步,向安统领逼问道:“你到底杀还是不杀?”
安统领面色一寒,手中黑剑绕着金七少爷的脖子旋转一圈,剑锋过处,立刻便在金七少爷的脖子上留下一圈浅浅的血痕。
金七少爷直吓得魂飞魄散,当场眼泪鼻涕齐出,双膝一软,整个人已跪倒在地,朝对面的金爷恳求道:“爹……孩儿真的知道错了!你……你救救我!难道……难道为了别人家的孙女,你……你连自己亲身儿子的性命也不顾了?”
这话一出,金爷不禁一怔,兀自僵直半晌,终于长叹一声。
随后他举目望向地上韩知县那堆烂肉般的尸身,摇头苦笑道:“韩大人家的小女儿,上个月才刚满五岁,尚且深明大义,为救忠良之后慷慨替死,至始至终全无惧色。
相比起来,金某膝下这个老七,书也念了,武也学了,浑浑噩噩活了二十七年,到头来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废物!
韩大人,枉我金望岳一向瞧不上你们这些读书人,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我不如你!”
说罢,他收回目光,怒视对面的安统领,慷慨激昂地说道:“八年前,北漠太师挥师南下,十万精兵剑指京城,竟于战阵之上生擒了御驾亲征的当今太上皇。一夜之间,中原九州国失其君,人心惶惶。
其时满朝文武皆震,意欲弃城南逃,还都于金陵。唯有少保大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保卫京城,终于大败北漠太师,挽大厦于将倾、救社稷于危难,这才没让本朝重蹈南宋之辱。如此功绩,实可谓千古第一!
可试问如此忠良之士,如今却因小人进谗,蒙冤获罪。诛其满门,灭其三族。你们说说,这天底下的公道正义何在?
金某虽只是一介草民之身,却也识得忠义二字。今夜能有机会庇护忠臣骨血,幸何如之?莫说赔上犬子这条贱命,纵然赔上金家满门这三百余条性命,也是义无反顾,九死不悔!”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喝道:“你杀吧!”
听完金爷这番言辞,在场众人皆尽默然,无一人敢开口接话。
安统领也在凝视着对面的金爷。
过了良久,这位京城镇府司的统领终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叹道:“你赢了……”
说罢,他果真放下架在金七少爷脖子上的黑剑,伸手将他推向对面的金爷。
金七少爷死里逃生,整个人急忙从地上爬起,径直扑入金爷怀中,哭泣道:“爹……孩儿知错了……”
金爷暗叹一声,正要将自己这个不成器儿子推开,谁知怀中的金七少爷已偷偷摸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捅进了他的小腹。
一时间,惊讶、愤怒、疑惑、恐惧同时涌上这位有着【掌断钱塘江,一怒镇八方】之称的钱塘金爷心头,不禁怒道:“你……”
只听金七少爷大喊一声,双手握紧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继续前刺,竟将金爷那魁梧的身子捅得双脚离地,被自己这个儿子一路推着往后飞出,背心重重撞在夜宵摊那颗参天槐树上。
而金七少爷手里的匕首,连同刀柄都已没入金爷的小腹之中,将他死死钉在了槐树上。
金爷剧痛之下,右臂一探,手掌已按住金七少爷的头顶。
但是他钢铁般的手掌,却并未立刻捏碎金七少爷的头骨,而是满脸疑惑地质问道:“为……为什么……”
面对头顶上这只随时可能捏碎自己头骨的铁掌,金七少爷却全无惧色,厉声大喝道:“论本事、论手段,我哪点输给老三、老四、老九?就因为我是庶出,所以一辈子只能给老三、老四、老九看家护院?你不死,金家之主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金爷气得大喝一声,腹中鲜血顿时汩汩涌出。金七少爷只觉父亲按住自己的头顶的手掌已经开始发力,惊恐之下,只能紧紧握住匕首,下意识地继续往前捅。
谁知突然间,金爷掌间力道尽消
——这只足以截断钱塘江的铁掌,竟变得温柔无比,从金七少爷的头顶缓缓滑落,轻抚他的脸颊。
只听金爷凄声笑道:“冤孽……冤孽……想不到我这十几个儿女里,最像我的,居然是你这小畜生……罢了罢了,你既已傍上……傍上了京城镇抚司这条大腿,往后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包括金家上下这三百余口,你便多多照应罢……”
说着,伸手一推,便将金七少爷远远推开。
金七少爷死里逃生,整个人却呆立当场。
父亲居然没取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只见金爷已转头望向长凳上的江管家,苦笑道:“抱歉……这趟远行,我……我是陪不了你们了……”
江管家却没有回答,甚至只是低着头,看也没看他一眼。
金爷却不以为意,将目光挪向他身边的开欣,突然提气喝问道:“开欣,认识我么?”
开欣被他这突然一问吓了一跳,急忙定睛细看,迟疑着点了点头。
金爷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问道:“我是谁?”
开欣这才缓过神来,回答道:“你是金伯伯!”
金爷含笑点头,捂住小腹伤口努力说道:“开欣你记好了!你爷爷这次和你玩捉迷藏,你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中途绝对不能放弃!不然……不然金伯伯又要来刮你的鼻子了……这一路上,你要听三叔的话,不能顽皮……”
说到这里,他一口气耗尽,急忙再次提气,高声喝问道:“金伯伯的话,你听到了吗?”
开欣用力点头。
金爷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道:“金伯伯困了,要先回家睡觉。就……就不陪你玩了……”
说完这话,金爷便伸手探入小腹的伤口里,将腹中匕首从树干上拔出。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往上跃起,如同一条腾空而起的苍龙,径直窜入这棵参天槐树那茂密的枝叶中,再也不见踪影。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渐渐地,槐树枝叶间便有鲜血缓缓往下滴落。
开欣那一对大大的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摇着一旁的江管家,兴奋地说道:“三叔快看,金伯伯他好厉害呀……他……他飞走了?”
但她立刻又是一愣,不解地问道:“三叔,你怎么哭了?”
江管家抬手擦拭眼角,柔声笑道:“三叔哪里哭了?三叔是困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该睡觉了……等你睡着,三叔才能睡……”
开欣“哦”了一声,嘀咕道:“我刚才很困,但现在又不太困了……三叔,你刚才说这次只要能够找到爷爷,爷爷就会满足我的一个愿望,是吗?我刚才已经想好了愿望,爷爷可不能反悔哦!”
江管家只好问道:“你许的……是什么愿望?”
开欣说道:“我的愿望就是能像金伯伯那样,一下子就飞走了……”
她一边说着,手里一边比划着,眼中满是憧憬,喃喃说道:“就像小鸟那样,在无边无际的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着。没有高墙拦着我,也没有大人管着我,我要一直飞……一直飞……飞到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但是紧接着便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憧憬。
不远处那京城镇抚司的安统领脸上,已重新浮现出一贯的微笑,向她柔声说道:“叔叔可以保证,你的这个愿望一定实现不了……因为,你马上就要去见你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