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罗斯城,随着一支裹着黑色战袍,手持纯黑色的大旗的精锐骑兵轰隆隆开进城,萨曼波斯的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终于来到了这座已经被战争气氛完全笼罩的河中名城。
无数的物资不断从西南边的塔什干城运了过来,自从四年前耻辱般的惨败于喀喇汗国之后,萨曼王朝就一直在塔什干不断的囤积物资。
最开始是防备萨克图会从怛罗斯出兵攻打萨曼王朝的腹地,也就是后世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
这地方是原昭武九姓的故地,布哈拉、撒马尔罕等萨曼国传统的富庶城市都在这一片,要是被喀喇汗国冲进来劫掠一番,那就不妙了。
可守着守着,防备中的喀喇汗人一直没有南下的迹象。
后来他们才知道,喀喇汗国的布格拉大汗萨克图虽然收复了怛罗斯以西的所有领土,但由于信仰的原因,八剌沙衮的喀喇汗旧贵族们拒绝推举萨克图为阿尔斯楞汗。
被八剌沙衮这个并不臣服的城市卡在了中间,萨克图也就没法调动军队南下侵略。
虽然在之后,萨克图从疏勒方便调集大军,攻占了大半个费尔干纳盆地,但萨曼王朝君臣上下却大大的松了口气。
因为萨曼王朝的核心富庶地区,并不在被他们称为马尔亦囊的费尔干纳盆地。
他们的核心是布哈拉、撒马尔罕和塔什干这三个城池。
而且喀喇汗国的军队没能攻下位于谷口的俱战提城,导致他们并不能轻易的出入盆地骚扰河中。
同时俱战提一战,也让萨曼王朝上下看清了喀喇汗国攻坚能力的薄弱。
是以这之后几年,他们越守越有心得,反倒利用谷口,把喀喇汗军队给堵在了盆地里面。
阿里.杜拉夫看着怛罗斯城内堆积如山的物资,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谁能想到,在几年前,他曾是反对在塔什干囤积物资的人之一。
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几乎就是在给喀喇汗人指路,分明就是在告诉那些贼寇。
‘快来!咱们这有好多好东西,你抢一把就能吃几年!’
这简直就是儿戏,屯了这么多物资,万一真的被喀喇汗人攻下,那就好看了,人家可以凭借着这些物资,以塔什干为基地不断骚扰王国的腹地。
不过还好,最后杜拉夫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还在今天帮了他的大忙。
因为没有这些年囤积的物资,他是没法在怛罗斯站稳脚跟的,这座河中名城,在五年内经历了两次规模巨大的战争,已经变的非常贫困,难以支撑大军的补给了。
“总督阁下,布哈拉传来了消息,哈瓦利吉派的挑起了的叛乱,已经被镇压下去了!”
一个邮政官匆匆赶了过来,对着刚刚进城的杜拉夫说道。
邮政官,这个奇奇怪怪的官职,大约相当于中国的监察御史与锦衣卫派驻京外坐探的集合体。
原本是萨曼王朝中央,用来监察各地总督与哈克姆(类似巡抚)等,这类高级地方官员的朝廷耳目。
不过在近些年,在人到晚年的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持续瞎搞和放纵下,邮政官原本的职责逐渐被剥夺,地位也很快下降。
已经从地方官员最害怕的朝廷耳目,开始变成了总督和哈克姆的下属官员,在杜拉夫这个塔什干省区总督这就是如此。
“怎么这么快?难道....?”阿里.杜拉夫心里一惊,传言说埃米尔纳斯尔二世有意从循例派改宗十叶派,难道真的发生了?
邮政官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变成了阿里.杜拉夫总督的下属,但邮政官的路子还在,他甚至比这位塔什干省区总督,还早一步知道布哈拉宫廷中发生的变故。
在整个波斯萨曼国时期,其疆域内的教派分布是呈东西分裂之格局的。
自都城布哈拉为分界线,以东为循例派的地盘,以西为十叶派的地盘。
哈瓦利吉派则是在这两大派之外的一个天方教原始教派,基本信众盘踞在萨曼国西边,虽然信众不多,但组织严密,时不时出来闹个事。
纳斯尔二世一直想彻底清除他们,但几次都无功而返,因为纳斯尔二世本人是信仰循例派的,而西边是十叶派的地盘。
对这里的民众来说,给王国缴税,甚至承担徭役他们都干,但是让他们上阵去攻打哈瓦利吉派,那就绝对不干。
是以哈瓦利吉派的几次闹事,都因为西边十叶派教众的不配合,布哈拉宫廷一直没能顺利镇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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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次,闹事不过一个月多就被平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纳斯尔二世真的改宗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天方教对外人狠大家知道,但其实他们对自己人更狠。
几百年来,讨伐异端的战争,可比讨伐异教徒的战争,要血腥的多。
阿里.杜拉夫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王国的麻烦大了,因为对比起闹事的哈瓦利吉派来说,循例派的怒火更加危险。
因为哈瓦利吉派是个原始教派,讲究苦修。
做礼拜要把头磕破,并且以头被磕破后溃烂长疮为荣耀。
读《古南经》的时候还要讲演技,要一会痛哭流涕,一会唏嘘不已,并且他们禁止一直的娱乐活动,甚至禁止哀悼死者。
这玩意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头磕破了溃烂长疮稍不注意就会发炎,这个年代,发炎可是搞不好就会嗝屁的。
而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特别是禁止哀悼亡者,几乎都可以跟反人类扯上关系了。
所以这个教派虽然最开始追随者众,但后来大家都受不了,现在已经式微。
拖上一些年,说不定自己就消亡了,根本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去讨伐,而且还是用改宗十叶派这种激烈的手段。
阿里.杜拉夫其实隐约猜得到纳斯尔二世是怎么想的,改宗十叶派除了可以迅速搞定哈瓦利吉派以外,还能收纳王国西部的十叶派教众之心,起到稳定西部边境的作用。
因为这些年王国西面的山地德莱木人首领阿里.布韦希,一直在利用这件事,想要挑动王国西面的十叶派人脱离王国,所以纳斯尔二世想用自己改宗,来稳住西面。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河中地区所代表的东面,才是王国的根基。
同时河中地区的循例派教众,可是十分激进和彪悍的。
特别是刚改信也就几十不到一百年的突厥民族,他们正是处于信仰上升的狂热阶段,纳斯尔二世的这次改宗,很可能被他们当成一种背叛。
杜拉夫觉得,纳斯尔二世统治萨曼王朝的时间太长,也太顺了,在他手里,萨曼王国直到最近几年才在疆域上小小收缩了一下。
这些成功是荣耀,但也迅速让纳斯尔二世已经膨胀起来了。
他或许觉得自己个人改宗并不代表王室,并不会激怒东边的循例派,或者说循例派不敢反抗只能接受。
但阿里.杜拉夫知道不会是这样的,这些人一定会起来闹事的,他们一闹事,那恐怕就不那么容易镇压下去了。
不过也好,这也更加坚定了阿里.杜拉夫的决心,他从布拉哈那个政治旋涡中跑到怛罗斯来,不就是为了躲避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波的嘛。
而且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喀喇汗国的布格拉汗萨克图,已经被自己的臣民,那些顽固信仰的异教徒给击败退走了。
同时这些异教徒,又刚刚在几十里外的俱兰城,被本地教徒给击败,损失惨重,眼看就是强弩之末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自己率领大军东进,应该可以乘虚拿下八剌沙衮。
有了八剌沙衮和怛罗斯的大量领土,他就能封出去数百个德赫坎(领主)和数千个穆尔克(能出兵的中小地主)。
有了这些德赫坎和穆尔克,他又能反过来牢牢控制住八剌沙衮到怛罗斯之间的土地。
或许....阿里.杜拉夫额头突突的跳了几下,或许布哈拉的风波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自己还能找个机会南下,成就一番事业呢。
。。。。
“糊涂!”贺猎城,郭玄礼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打断了身边同族兄弟郭玄素的话。
“我们既然承诺了要跟随张郡公保一保八剌沙衮,那就改痛快点,不要藏着掖着。
这是时候还留一手干什么?要是赢了,留着这点东西毫无意义,要是输了,留的这点人和物也不足以自保。”
说完,郭玄礼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张郡公竟然这么善于鼓动人心。
当天数百郭家子弟与他狂吃海喝,通宵达旦的颂唱诗歌文章,别说那些年轻人,就是郭玄礼也是相当的心潮澎湃。
这些子弟中,大多数都是郭玄礼培养的,几乎都能认识百八十个字,其中三成的文化水平还不低。
他们本来是为景教储备的人才,但被张昭一鼓动,人人心中身为唐儿的荣耀感,身为铁血郡王后人的自豪感,一下就迸发了出来。
修我戈矛,北逐群胡,威震安西。
聚义东归,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这就是张二郎君对众人的承诺,他们要先打退波斯萨曼国的进攻,震慑群胡,让安西重为华夏之地,然后聚义东归,回到故国,功成名就,享尽人间富贵。
与这样宏伟的目标的比起来,去当个只能穿麻布粗衣的僧侣,逃到羯丹山中避难等等,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更何况,张二郎局并不是瞎胡吹,因为他有两千破两万的战绩,那还是布格拉汗萨克图的精锐古拉姆近卫军,远不是波斯人军队能比的。
如今张二郎君有铁甲兵三百,甲士八百,精骑六百,如果郭家能鼎立相助,加上八剌沙衮的提特西古大师和一众叶护,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或者说赢面还不小。
所以郭玄礼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没办法不赌,张昭已经把郭家年轻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死了不愧对祖先,不死就享尽人间富贵,对已经穷到一天两顿杂粮饭都不能敞开吃的郭家年轻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有诱惑力的未来了。
或许,郭玄礼觉得,他愿意配合张二郎君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张二郎君提出的这些口号和未来,就是他曾经的梦想吧!
“父亲,真要把忠贞库的地图给张郡公送去吗?”
郭广胜有些纠结,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当弟弟郭广成把怀孕的新娘子都抛下,要跟张二郎君去搏一场富贵不负先祖的时候,他早已从狂热中醒了过来。
忠贞库的埋藏点说是地图一分为五,让除开鲁家的四大姓和疏勒开元寺共同掌握。
但郭家毕竟是上百年的安西军领头羊,所以除了一分为五的详细地图,他们手里其实还有一份草图。
这是他们祖先临摹的,虽然有些模糊,但张昭手里已经有了开元寺和李家的那一份地图,如果加上郭家的地图和完整草图,就已经能把宝藏给起出来了,所以郭广胜才有些舍不得。
“给!为什么不给?还要早给,这可是我郭家的大功一件,而且不给张郡公,你敢去把忠贞库起出来吗?
咱们四十年前不敢去起出宝藏,现在就更不敢!
几百套铁甲,几万斤铁,咱们要是把这些弄到族中来,马上就会有灭族之祸!”郭玄礼大声说道。
“你再去趟八剌沙衮,告诉你三叔,让他务必全力支持张郡公。
然后再去告诉张郡公,十日后,老夫就会带着八百各部轻骑前往八剌沙衮,与他汇合!”
。。。。
八剌沙衮城中,张昭刚刚和所有的大小叶护,以及教派首领开了一个大会,统一了一下思想,因为波斯萨曼国要来打八剌沙衮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了。
会议过后,其余人已经回去了,张昭单单留下了佛门提特西古大师,景教威仪大德玄庆,也就是郭玄礼的族弟郭玄庆。
还有已经投靠张昭的李思忠后人胡咄乌希,他现在已经改名为李国守了。
最后还一个名叫仆固那罗的,此人是八剌沙衮最大的叶护,能出动两三百有些简陋皮甲的骑兵,和千余还算训练了一下的步卒,有些实力。
众人一到位,张昭也不含糊,直接坐到了主位上,大会上人多眼杂,肯定不能透露具体的作战方案,但现在可以说了。
“根据情报,波斯萨曼国拓支城(塔什干)总督阿里.杜拉夫已经从各地调集了一万三千军队,甲士最少有四五千之多,其中有多少精锐铁甲兵暂时还不知道。
作为仆从兵的神战者,估计不会少于此数,也就是说,来犯之敌,最少不会少于两万五千人。”
提特西古大师先是向张昭汇报了他得到的情报,这也是八剌沙衮以西佛教徒尽力打探到的。
“消息可信度高吗?”张昭问了一句。
两万五千人,估计算上皮甲的披甲率也就是三分之一,不算太离谱,也不是很好对付,在张昭能承受的范围之类。
“应该很高,这是布哈拉的祆教徒传来的,他们有很多人被征发去运送粮草物资,因为知道的比较详细。”
祆教此刻在萨曼波斯还没完全绝迹,甚至还有不少的信徒。
他们几乎都集中在城市中,是萨曼王国最好的薅羊毛对象,因而没有被赶尽杀绝。
甚至为了可持续性的薅羊毛,纳斯尔二世还任命了一些祆教官吏,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
“那就好!现在某发布命令!”张昭点了点头。
“奉恩营营官,权右都虞侯马继荣!”
“末将在!”马继荣是于阗太尉马福荣的幼弟,长得颇为英武,也是李圣天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因而年纪轻轻就被李圣天派来这里,统领这一千于阗宫卫了。
“你把奉恩营右都右一将的一百人调拨给某,然后剩下的就由你率领,协助提特西古大师和仆固叶护守城。
此任务很重要,咱们能不能打败敌军,就看你能不能守住八剌沙衮了。”
“喏!”马继荣脸色凝重的插手唱喏。
“曹都尉!”张昭第二个喊道的是曹延明。
“麾下在!”曹十四顶着个熊猫眼圈出列应答,他昨晚研究火药到半夜,然后又和自己的胡姬鬼混到凌晨,因而异常疲惫。
“我把阿史那将头的轻骑都给你,分金都事关重大,一定要保护好!”张昭严肃的看着曹延明。
曹延明点了点头,他知道张昭是什么意思,这次守城任务重,分金都的矿工估计要跟着史崇敏去守城。
但同时,分金都火药秘密又事关重大,哪怕八剌沙衮没了,也不能把曹延明和他培养的十几个学徒工给折了。
所以张昭让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思礼麾下轻骑入城,不是要帮着守城,而是要看情况不对,万一守不住城,就让他们护送曹延明跑路。
“提特西古大师!从阿史不来城到八剌沙衮的坚壁清野,就要靠你了!记住,一粒粮食,一个人都不能留。”
阿史不来成就是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从这里到八剌沙衮的八十公里左右,就是张昭留给波斯人的死亡通道。
“小僧明白!”提特西古重重点了点头。
“仆固叶护,威仪大德两位,你们也肩负着守城的重任,等审慎大德到了之后,两位就听他安排吧!”
八剌沙衮的守城主帅,张昭决定又郭玄礼来担任,因为他自己肯定要出城去打袭扰战的。
至于奉天营的具体作战计划,张昭肯定不会在这说,这都是要严格保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