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朝阳斜洒在永济渠河面,水光荡漾如金蛇狂舞。
初春的东北风渐渐有了暖意,载着军士与战马的船队拉起满帆,顺风浩浩荡荡而下,中午时分抵达白渠渡口,馆陶县已事先得到军令,将渡口闲杂人等与各种船只驱逐,此时码头边栈台尽皆空置。
船队沿东岸栈台停靠,军士们纷纷弃船登岸,列队待命。而制胜军则要去西岸登陆,朱友宁老远望见李义炜带着数十骑在码头上张望,便也跟着下了船。
“都将!某已探查过附近地形,李存信若从此过,不一定来渡口,但一定会从城南七八里处的王莽河两岸芦苇丛穿过,利于遮掩行迹,因为那芦苇丛与永济渠东岸芦苇丛连成一片,就算没有船,捆扎枯木铺以芦杆亦可渡河。”
朱友宁点头道:“这情况罗衙内知道吗?有没有散下游骑在东面三十里的冠氏县一带盯着?”
“这不必了啊,罗衙内也派了探马,所以末将就收拢人手,赶来会合了。”
朱友宁算了算时间,凌晨出发时,莘县还没有军报传回,那么罗弘信应该仍是按约定于黎明时突袭,这样李存信至少要到黄昏时才到永济渠,时间还充裕。否则若是提前动手,那早上就该有军报了。
待罗绍威与袁宗彝率魏博军五千人马登岸完毕,朱友宁命军士将船队撑到对岸,这边没有栈台,得在船舷与河床泥地间搭上栈板,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登岸完毕。
空船队随后返回州治,明日还会有更多船只前来迎接一众军士。
此地河段靠近馆陶县,不虞暴露行踪,士兵们就在河堤下倒伏的干枯蒿草上坐成一片,就地啃食冷硬的蒸饼、炒米,刚有馆陶县卒在码头上烧了热汤,搬过来十几桶,这会儿都围了一圈士兵,显是不够喝了。
“漳水沿岸形如何?有芦苇丛可以伏兵吗?”
杨式负责侦察漳水两岸,已在此等候多时,见朱友宁问起便回道:“西岸的芦苇丛都被农人割了,或是那边的州兵为了防秋割的,东岸倒还有,一千骑也还伏得下。此处西南漳水与永济渠之间,太平时节是大片良田,如今一片荒芜,正适合马队往来驰突。”
看来没办法到对岸实施半渡而击了,不过那样也好,不用担心河东降卒逃跑,朱友宁有点遗憾,与董志铉道:“带来的羊皮筏子派不上用场,派人送到对岸去,给魏博军用。”
“这好说,那几时出发?”董志铉问。
朱友宁抬头看看天色,笑道:“太阳晒得正暖和,先休整一个时辰,顺便听听对面魏博军的斥候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个半时辰,到下午未时末,魏博军终于传过来消息。李存信还真惨,麾下仅剩三四千骑到了冠氏南郊一带,果然就往王莽河边芦苇丛那里行进。
四千骑啊!这下有得罗绍威喝一壶的了。
朱友宁闻报精神一振,立即传令全军上马,直向西行,待到漳水河岸再折道向南近十里,因为漳水为魏、洺两州边界,河西七八里便是洺州清漳县城,此处是李存信必经之地。
正是枯水期,漳水两岸河床较为平缓宽阔,水边大片枯黄的芦苇丛宽约一里,顺河延伸望不到头,骑队停在芦苇从边,士兵们纷纷下马互相披甲,检查武器,调试弓弦。
一刻时过,朱友宁一声令下,士兵再翻身上马,两个指挥队形拉长,从南北两处斜钻进芦苇从,惊得成片的水鸟腾空而起,有的水鸟飞走了,有的却既不走,也不敢落下栖息,在空中盘旋不停。
朱友宁连连传令,让两指挥十都马队散开,呈南、中、北三部共十五个梯队,南侧右冀为董志铉、何进武、魏璋率三都;北侧左冀为梁彦师、唐观、史可及三都。
中间是朱友宁、宋绍元、李义炜率领披有铁甲的三个都,包括原制胜都甲都,可以正面硬憾一把。剩下一都是一指挥丁都石宪诚、蔡光昭所部一百骑,分作两队用以捕杀逃散敌军,早已随在两冀外围设伏。
酉时初,天际残阳如血,河畔晚风习习,芦苇丛沙沙作响,大地开始震动,东南方向零星的马蹄声也渐渐密集。
不多时,稀疏一大片的小黑点出现在荒芜的田野上,一路也不作停留,边跑边调整队形缓缓靠拢,直向漳河岸边冲来。
芦苇丛里的野蚊子太多了,战马被咬得很烦燥,“咴咴”的响鼻声一片,朱友宁不停地伸手安抚着胯下战马,时不时抬头眺望,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及人数,约莫有六七百骑。
一面黑色大旗在远处马队中高高举起,迎风猎猎。黑色,五行属水,这是在示意前方有河流拦路。
眼看着还有六七里远,那么三里处便是接战之地。朱友宁紧了紧身上山纹甲腰带,左手缓缓提起马缰并握持角弓,一声大喝:“传令!杀!”
污污污污……亲兵队中,慕容归看了眼身后十名持号兵,深吸一口气,一手拉缰控马,一手举起了乌黑的牛角号,苍凉而悠长的号角声持续不断。
朱友宁已双腿一夹马腹,早已憋了一肚子怒火的战马“唏律律”长嘶一声,甩开四蹄翻飞,带动得一片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四野。
三支马队如三支利箭直扑战场,两面包抄驰射,正面截杀。
三四里于一支生力军骑队正好热身加速,且转瞬即至,敌方马队显然被这一动静给吓得惊慌失措,刚刚归拢的队形又一下炸了窝,四下乱窜都想着突围。
独有中间处三四百骑队形依然严整,一面倒拖的红色牙旗忽闪了几下,很快被遮挡看不清了。
牙旗即将旗,说明李存信就在那一队中,朱友宁有些兴奋起来,身形随着战马奔跑起伏,耳边风声呼啸,脑海里却格外清醒。
骑兵接敌前三矢,一般都只能射两箭,强弓手射程远才能发三矢。轻骑更是只能外围不停来回放箭,朱友宁早就想有一支突骑,甚至重骑,可这需要时间。
“预备!”朱友宁低喝一声,风声倒灌,声音也传不了多远,仅左右亲兵能听见,但都跟随他的动作两腿控马,扭腰张弓搭箭。
约莫八十步时,朱友宁稍一瞄准最前一骑,“崩”的弓弦声响中一箭射了出去。
“唏律律”的一声嘶鸣,那最前一骑战马陡然人立而起,一下将马上骑兵甩出老远,随之前蹄落下却翻倒在地,后面的马队狂奔而来,又绊翻两骑成了滚地葫芦,终被同袍的战马踩踏而过。
“嗖嗖嗖”的破空声中,两拔箭雨在空中交叉而过,一阵叮叮乱响夹杂着闷哼声响起,有人中箭却忍住了,侧后似有战马翻倒,发出一片乱七八糟的轰响。
朱友宁再次瞄准一骑目标,刚才一箭给他提了个醒,射人不易中,马的目标却大得多。
又是一轮箭雨如飞蝗般“嗖嗖”一闪,前方敌骑因队列已乱,仅几十骑伤亡,己方则有铁甲,也只翻倒一二十骑。
但这时两冀的骑队将散开逃窜的敌骑斩杀,随之紧贴上来射出两波箭雨,破空声不断,战马嘶鸣翻滚,一下给敌骑造成重创,一次就倒下七八十骑,队形变得更加散乱稀落。
然而也就是一次交锋,两冀与敌骑交错而过,只待调头再次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