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先生和士安说的都极为在理。”
李光弼微微颔首,接着张傪和刘晏的话头,劝谏代宗,“眼下田悦去世,长安大乱初平,梁州战局又尚未了结,陛下更要振作精神,稳定大局。”
“恩……”代宗沉吟许久,轻应了一声,随即向李光弼、张傪询问道,“李卿,张傪,田悦去世的消息有没有通传出去?”
“大唐治下还没有正式通报,不过,臣业已动用细作网,将田悦被史朝义追兵所害的消息通传于史朝义各州县,以及两川和吐蕃。”
“若不出意外,目前较近的兖、豫、青、徐等州恐怕已经传开了消息,其他州县会稍迟一些。但有前面四州为介,史朝义杀害田悦之名半月之内,必会为天下人所知!”
张傪向代宗禀报道,“史朝义如果得到田悦去世的消息,在无法隐瞒的情况下,十之八九会将杀害田悦的罪名转嫁给陛下和卢子期,以逃避自己的弥天大罪。所以,目前最关键的就是,陛下与史朝义到底谁能先将消息散布出去,将罪名坐实给对方。”
看代宗略呈疑惑之色,张傪和声解释道:“陛下,请恕臣直言。尽管我等皆知田悦是被史朝靖所杀,但要让天下百姓知道此事,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真相如何,而在于到底谁先将消息传播出去。”
“史朝义如果先将‘他的消息’传播开来,杀害田悦的主谋很可能就会变成陛下。而我方若能先将消息传播开去,则可让史朝义再无法抵赖他的大罪。鉴于这一考虑,臣便先行自做了主张,未先得陛下同意,臣之罪也,请陛下降罪。”
说罢,张傪一撩衣袍,就欲下跪。
“张卿家不必如此,你做的很对……”代宗起身上前,探手一把托住张傪,将其扶起,苦笑说道,“虽然有时不愿去想,但事实确实如此!”
“陛下。此事并非张傪一人自专,臣也是应允的!”李光弼也开口为张傪辩解道。
回到位上,代宗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这第一步已经做好,接下来又该当如何呢?”
“陛下。臣以为在千头万绪之中,有三件事当为重中之重。”张傪显然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说道。
“哪三件事?”代宗饶有兴致地问道。
“其一,声讨史朝义。仅以细作散播消息,还不足以完全坐实史朝义之罪。陛下还需亲草檄文,怒斥史朝义杀害田悦之罪。同时,邀请邢曹俊、孟希祐等亲身经历写文章声讨史朝义。如此双管齐下,必叫史朝义难以辩说抵赖。”
“其二,为田悦殓葬。若不出预料,史朝义必会以殓葬之事,图谋缓和其所处被动局面。故而,陛下要尽量在史朝义之前,为田悦主持风光大殓,如此一来,非但可使史朝义图谋难成,更可为陛下赢得大义的名分,收取天下士民、特别是敌营叛将之心。”
“其三,便是魏博军的继承问题。这支由田承嗣耗费苦心练出来的兵马,又与地方豪族融合在一起。处理起来相对棘手,就算是不拉拢到麾下,也要借着机会让他们的内部离心离德,从而被一举消灭。”
“魏博军以血缘为纽带,维持自己的地位。眼下史朝义手中能指挥得动已经不多,这是一支很重要的力量。田悦目前身前无嗣,田纶又难堪重任,只有田庭玠的夫人怀有一个孩子。”
“而史朝义为稳定人心,必然会再择田氏族人接掌魏博军,但无论是谁,论血脉,比不上田庭玠夫人的腹中孩子,论大义名分,比不上陛下。”
“因此,史朝义无论如何都比不过陛下。这一件事,如果处理得当,可以再给史朝义以致命一击,而更为后面的平叛奠定基础。这便是臣所认为的三件重中之重的大事,一己之见,请陛下勿要见笑!”
代宗凝神思索起来,良久后,缓缓点头说道:“张傪所言极为在理。前两件事,并不难办,难办的是第三件事……”
“陛下,关于魏博军的节度使一职,臣以为有两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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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晏沉吟着说道,“其一,由田纶接替其职。田纶身为田维和田朝的弟弟,虽然才干不行,好在血脉最近,接替魏博军合制、合情、合理。”
“第二个选择则较稳一些,便是等候田庭玠夫人腹中孩子生下,若是男孩便敕封为魏博军节度使,若是女儿,便可另做他图。”
“还有其他选择么?”沉默了片刻,代宗看向张傪和刘晏二人,出声问道。
“若是要另寻其他田氏子弟接替职位,便不如选择士安所提的两议之一。”张傪沉声说道。
代宗心里对这件事最大的症结,乃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凭什么允许魏博军能够父死子继。但是眼下或多或少,拉拢的藩镇都有采取父死子继的策略。降低了成本,但是也让很多人想那样做。
“此事暂且放到一边吧,等妹夫和长源从梁州回来后,再行商议决定!”
仔细思索后,代宗还是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叹了口气说道,“妹夫虽然夺取梁州,但战局恐怕仍然吃紧,是否要派兵增援?”
“陛下尽可放心,以武安郡王统军用兵之能,加上大军之强盛,击退段子璋只是时间上的问题。郡王目前似乎正有意聚歼花敬定,以臣科想,花敬定覆灭之日,就是段子璋退兵之时。”
张傪宽慰代宗道,“梁州的战事,再有半个月必能了结。”
“恩……”代宗微微点头,随即道:“那我们这里,就先行筹备实施张傪所说的前面两件事。”
对于非臣服自己的人敕封魏博军节度使,代宗心里还非常的犹豫,必须等齐王、武安郡王他们回来再说。
天明之后,代宗正式召集伊阙城中文武官员议事,并邀卢元忠、邢曹俊等人列席。
率众文武面北遥祭田悦之后,代宗痛斥史朝义杀害天悦的极恶大罪。
说到动情处时,更是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随后,代宗当场命张傪代笔起草声讨史朝义的檄文,并在即日通传各州县,使天下百姓熟知史朝义的罪行。
又决定在长安为田悦修建衣冠大冢,由他本人与刘晏,及邢曹俊、孟希祐等人共同筹备田悦大葬之事。
议事后,数十匹快马急出伊阙,分赴大唐治下各地,正式将田悦去世之事公豪族士绅和百姓。
接到李泌有关田悦去世的传书时,杨错正率军抵达褒城。
剿灭了花敬定之后,段子璋的兵马就被杨错派田神功驱逐出了山南西道。没想到段子璋又添了兵马,试图夺回山南西道。
田神功把他阻拦在了葭萌关。
随着花敬定的投降,凤州的东川叛军立刻是树倒猢狲散。
杨错率军刚把凤州的残余剿灭,便率军驰援田神功。
对于田悦的死,杨错虽然有些吃惊,但什么痛苦伤心之类地情绪,却是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不同于这时代的任何一人,杨错对田悦可以说没有一点点地感情。
他的死,于杨错而言,只是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天下大势发展地大事件而已。
这位一直被当作傀儡的可怜男孩,从一出生到最后横死于马蹄之下,恐怕没过过一天不受他人控制的生活。
死,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随着他的死亡,史朝义挟田悦令魏博军的“势”将不复存在。
如果能在这方面做好文章,朝廷与史朝义之间地对峙,将会出现很大的变故。
不过,这一切暂时不需要杨错操心。
他所要关注的,就是如何将段子璋那厮挡在梁州之外。
次日正午,杨错回到了汉中。进入城中,我颇有些惊讶地发现城中居然张灯结彩,颇有些喜庆的气氛。
“寇敌花敬定覆灭,汉中重归安宁,故而百姓张灯结彩,以示庆祝。”看出了杨错的疑惑,前来迎接的李泌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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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早了点,等段子璋也被彻底赶出梁州时,才真正值得庆祝!”看着街头百姓欣喜的表情,杨错心中同样也充溢着一阵轻快。
“这一天也不远了!”李泌轻轻打马,笑道,“如今洛阳局势紧张,史朝义肯定已经为田悦去世之事而焦头烂额,这便决定了本来用来牵制我们的战事无法维继。料想只要段子璋得到花敬定覆灭和那件事的消息,撤军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前些日一直忙于战事,无暇关注田悦去世的后继事宜,此刻听李泌提及,倒是让杨错留意了起来:“长源,田悦去世之事如何了?”
“呵呵……”李泌跟我是并骑当先而行,其余迎接地官员都离得较远,所以说话时没有那么多顾忌,“史朝义这次有难了。”
“恩?”我轻噫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泌。
“目前史朝义杀害田悦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虽然他竭尽全力制造言论,称田悦是由陛下和卢子期等人谋害,但其治下各州县已是一片混乱。”
“据闻,伪燕朝堂上,十余位朝中重臣向史朝义质询田悦究竟是如何去世?还有那些朝臣是怎么死的?尚书左仆射沈儒更是当面直斥史朝义为杀人魔头,史朝义一气之下,已将沈儒收入天牢……”
“沈儒那可是非常人……”听到这里,我也不禁轻笑了起来,“在如今的情形下,史朝义将沈儒收监,实是自取混乱!”
沈儒家学渊源,为当世名儒,文章宗师,而且他生性耿介,扬善嫉恶,名重一时,世称“海内英俊皆信服之”,他在天下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
要不是家族拖累,早就不跟着伪燕。
如今沈儒因为质问田悦去世和大臣被屠戮之事而被入狱,且不说他一向崇高的声誉名望,就以事论事,史朝义此举也会给人造成故意掩饰的印象。
非但无法缓解他所处的窘境,甚至会进一步恶化局势。
“郡王所的不错。”李泌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史朝义估计也是气极了,不过待他冷静下来,十之八九还是会将沈儒放出来的。”
“就算放出来,沈儒也未必会领情……”以杨错对沈儒的了解,知道此人几乎可说是嫉恶如仇,一旦认定某事纵死不改,“这个蹩,史朝义是吃定了!”
“不但是朝中,而且连史朝义治下各州中,也有许多州县大吏和地方名士大儒、宗族领袖上书质询。”李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陛下的亲笔檄文业已通传各州县。以裴相等为首的名士也相继著文直叱史朝义杀害田悦和屠戮朝臣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恶行。”
“这下子有得史朝义忙了。”杨错轻摇了摇头,心中一阵感慨。
以张傪那细致缜密、料敌先机的思维,所安排地计划肯定是一环扣一环,务必让你没有机会来扭转局势。
如果设身处地,换他作史朝义,面对这样的复杂痛苦局面,肯定是束手无策。
“田悦的大祭就在四天之后,如果能够在这两天里结束梁州战事,郡王还能赶回长安参加大祭。”李泌又想起一事,对杨错说道。
参不参加大祭。对杨错来说倒是没有什么。
他更关心的另一件事:“长源,魏博军节度使一职有什么意向么?”
对于杨错来说,自然是希望微博军节度使由朝廷任命。
但这件事的最终决定,却并非是杨错一厢情愿就行,而是要综合目前内外的形势来做决断。
“三日前张傪给我来了一封信,提到了此事。”李泌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回道,“目前主要有两种意向。”
“一是由田纶接替。另一种则是等候田庭玠的夫人腹中胎儿出世,如若是儿子,则由其接任,并获得朝廷敕令;如若是女子,则再作决断。陛下目前还未置可否,大概是准备等郡王回长安一起商议。”
这时,一行众人已经来到了刺史府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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