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杨错和李光弼会师于陈州的太康县。
按照代宗皇帝与史朝义所达成的协议,陈州归唐军所有,而太康县正是陈州在对抗叛军的最前沿。
这个陈州,恰好将宋州和许州之间的凹陷地填补了起来,进而将唐军收复整个中原的各郡县连成了一片,并且形成了稳固的防线,再不担心史朝义的反攻。
战事终于告了一段落,尽管仍对叛军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但大唐两路大军的将士却均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此前的几个月里,虽然唐军胜多败少,到最后甚至全面压制住了叛军,但这长时间的征战,对士卒的身心都已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有些人甚至已经流露出明显的思乡情绪。
如果再继续打下去,很可能会引发士卒的厌战之情。
这时候选择停战,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对于史朝义,恐怕更是如此。
治下各州郡人心的极度不稳,李怀仙对莫州的进攻,都让史朝义焦头烂额。
但毫无疑问,最让他头疼的问题,肯定还是粮草的极端紧缺。
现在才八月中句,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还得有一个月,史朝义治下州郡的新粮才能勉强收获。
安抚百姓需要粮食,应付李怀仙的战事需要粮食……
这最后的一个月,注定将是极为难捱的。
极为无奈的史朝义,甚至还通过通过独孤问俗来试探代宗皇帝的口风,看我方能否向其提供粮草。
这件事情,被元载想个借口给推脱了。
当然,也并非没有人对停战的事情感到不满。
八月十五日,光禄大夫杜鸿渐在钦差卫队的护送下赶到太康县,宣读了代宗皇帝对大唐两路大军将士的犒赏令。
大量的酒肉等犒赏物资正在北上运送的途中,大概还有一日才能到达。
“对于此刻停战,朝中也有不少人深感不满。他们认为郡王和驸马连连获胜,大军士气正盛;而史朝义连遭挫败。丢城失地,军心涣散,人心浮动,加之幽州李怀仙正在猛攻莫州。”
“敌消我涨,正是王师北上,直捣洛阳,光复大唐基业之时,怎能懈怠。再者,大唐为天下正统,哪有正统向反贼议和的道理。”
“纷纷扰扰,群臣愤然。不过因为陛下的大力坚持,元相、裴相、刘尚书又竭力陈说厉害,最后还是由刘尚书通报了粮草情况,才得以平息这股风波。”
宣读了犒赏令后,杜鸿渐又说起了长安的情况。
“呵呵……他们都说的什么昏话。自古以来都是通达权变,经过长达八年的战乱,大唐已是元气大伤。正是需要老成谋国之时,却急于求成。无异于得重病而吃猛药,离死不远啊。”
李泌笑了笑,不大客气地说道,“我看是有些人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着据贪天之功为己有。未免太过心焦了吧!”
尽管杜鸿渐话里并没有挑明对象,但李泌还是第一时间猜出了哪一些人。
事实上,“王师北上,直捣洛阳,光复大唐基业之时”这几句话,就已提供了很有用的信息。
整个第一阶段的平叛期间,就有那么一派的官员就曾三番两次提及“大军北上,直捣洛阳”的奏议。
当年也是这么说服肃宗皇帝,结果导致李光弼在洛阳北郊的大败。
没想到,只隔了一段时间又被提了出来。
然而,他们在此刻表示出对休战之事的不满,恐怕正如李泌让里所隐射的意思一样。
并不仅仅是针对休战事情的本身,其中未免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在内。
应该说,这一派大臣在朝廷中的分量还是相当重的。
他们以王缙为代表,全是士族出身。甚至有不少是当年投降过安禄山的,但是现在摇身一变又回归大唐,自然要表现得格外“忠心”。
不过,他们虽然官位爵位很高,在实际权力上却受到不小的限制。
这些人刚刚抵达长安时,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之在安禄山麾下的时候也被吓怕,他们倒是没有表示过什么异议。
但随着日子渐渐过去,情况也逐渐熟悉起来。一些不甘寂寞的人终于开始有些想法。
李光弼神情冷峻,微闭地双眼逐渐睁圆,一丝精芒从眸中激射而出。
看得出,他对这事很有些不满。
“自己又不用上战场,待在长安每日好吃好喝。继续打下去?说的倒轻巧!”田神功略显恼怒地说道,“有本事他们自己到军中来待上一段时间。我保证!不用说十个月,就是一个月,他们都捱不下去。”
李光弼军中判官张傪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杜大夫,日进那里情况如何了?”见厅内气氛略显沉重,杨错故意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杨错在心底里根本不担心那些大臣的争权夺利之举。
当今皇帝与先帝有所不同,先帝肃宗喜欢急功冒进,而当今皇帝则比较稳重。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好几次就会下达进攻洛阳的命令。
而朝廷诸职里的重要职位,都由元载等人担任,他们对代宗皇帝的忠诚度基本是不用怀疑的。
而更为重要的兵权,都掌握在杨错和李光弼的手里,可以说是绝对忠诚于代宗。再加上还有一个虽然赋闲在家,却威望无比高的郭子仪。
另外,与历史上的大唐不同。此时的吐蕃还无力东侵,北边的回纥只是盟友,没有向回纥借兵。
整个大唐的外部环境,利于平定叛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小鱼小虾根本掀不起实质性的风浪来。
“浑将军虽然年少,却着实了得!”一听我提到浑瑊,杜鸿渐就大为感叹说道,“这些日一直忙于休战议和之事,没来得及把荆南的战报转呈给郡王与驸马。”
“不久前,浑将军已将洞蛮大军尽数逐出荆南。毙杀、俘虏的蛮军逾七万人,蛮军大首领田融更被李抱真将军斩杀!”
“田融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杨错还是不由微怔了怔。
“是啊!”杜鸿渐点了点头,“田融尸身已被确认无误,目下已被送至长安。”
“浑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荆南?”李泌对此很感兴趣。
“浑将军的上书中,提到了十六个字……”杜鸿渐略微思索了一下,回道,“以威慑之,以恩感之,分而化之,融而合之!”
“妙!此策甚妙!”李泌抚掌笑道,“若依此策持之而行,或二十年,或三十年,当可为大唐扫除荆南之患。”
“确实如此!”李泌点头笑着说道,“此策最紧要之处,就在,融合,二字。融而合之,化蛮为汉,又何复担心洞蛮之乱?”
“对了,险些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杜鸿渐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喜色说道,“上个月,驸马又添一子。我此行另一要务,就是代陛下向驸马贺喜。”
“哦!”饶是杨错性情沉稳,乍听了这条喜讯,还是不禁喜出望外。
说来惭愧,自己一直在外征战,连安思霖诞下子嗣也不能在身边陪伴。
还有数个月前,和政公主也诞下子嗣,自己也不能前去。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李光弼、李泌、田神功等人一齐起身,大笑着向杨错贺喜起来。
杨错一一感谢致意。
根据杨错离开前的指示,安思霖诞下的儿子取名杨昭,和政公主的第二个儿子,取名杨映。杨昭生于广德元年七月,而杨映生于广德元年五月。
再加上杨暻,杨错在这个时代有三个儿子。
广德元年八月下旬。
叛军向唐军交割协议上的州郡完毕,双方进入正式的停战期。
与此同时,根据从山南东道传来的消息,黄琦已经开始退向汉中郡。
而在山南西道,虽然少了黄琦的这支精锐兵马,但张献武与严震之间地力量对比形势却依然没有改变。
在先前的两月里,在黄琦和张献武联军的双重打压下,严震、祝峻节节败退。
一直退到临近山南东道的通州,凭借险要的地形,再加上山南东道也对黄琦和张献武形成了一定的威慑牵制,才勉强让严震站稳了脚跟。
但连败之下,严震的实力也已经弱化到了一定程度,基本上已经无力跟张献武对抗。
更糟糕的事情是,张献武居然在黄琦的授意之下,趁着东川节度使崔光远不注意,勾结段子璋驱逐了刚到任的崔光远,和张献武形成了同盟关系。
而远在西川的高适也遭遇到大麻烦,其心腹爱将刘辟(并非三国的那个)居然有了自立的心思。借着西川与朝廷可能隔绝的情况,他起兵囚禁了高适。
他认为唐军刚刚和叛军打完一场大战,无力入川作战,于是得寸进尺,竟公然向朝廷要求得到三川之地。
只是,由于信息传达不及时,他们还不知道唐军与叛军已经议和。
与此同时,新得的各州刺史也相继到位。
侯希逸因长期坚持在大后方与叛军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拜平卢莱登节度使,领莱州和登州。
李光弼从临淮移镇宋州,为接下来的第二阶段平叛打下基础。
徐州刺史一职,暂由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担任。
河南道东北部是对抗叛军的最前沿,哥舒曜担任青州刺史;贾耽担任淄州。
青州、淄州虽名为两州,但其实州内在连续战乱和史朝义可持续的坚壁清野之下几乎空无一人。
而泗州、海州、徐州的下邳乃至彭城,都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稍好一些。
要恢复这几州的生机,贾耽等人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