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琦对山南西道战事的介入,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先前其实已经流露出了一些迹象,但这么快动手,却让人小小地吃了一惊。
事实上,自襄阳飞鸽传信予杨错之时,来瑱还未能获得黄琦加入山南西道战事的详细情报。
以黄琦的疾如风、猛如火的用兵方式,一旦黄琦加入战局,严震能够反应的时间恐怕寥寥无几。
可惜了,黄琦这样的大将啊。
乘着大军休整的机会,杨错携李泌在临汝县内散步。
一路的断壁残垣。
驻脚不远处,就是一间破败的房舍,屋门早已腐朽破坏,半扇木门横倒在地,留出一人可以进出的缝隙,屋顶只剩下了一半,荒芜的枯草长满了房舍的顶部和四周。
这间房舍似乎是家粮铺,如今已看不出什么当年的景象。
将临黄昏,天空中阴沉沉的,让一切看起来都有种凄凉抑郁的味道。
要知道,这可是都畿道治下的汝州!
“天灾人祸,苍生疾苦!由临汝,便可窥汝州、乃至中原全貌。”李泌双手后负,向来自信的面庞流露出别样的深沉忧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大唐东都治下之地,曾富甲一方,如今居然破落到这种地步。”
李泌的祖籍辽东郡襄平县,生于京兆府。年少时在洛阳一带游历,也经过汝州。
可以这样说,李泌见证了汝州的由盛转衰,因此感慨颇深。
杨错无声地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诚如斯哉!
“参见大帅,参见长史!”来到东城楼下。碰上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卒,领队什长急步上前向杨错和李泌行礼。
“恩!”杨错点点头,随口问道,“有什么异常么?”
“回大帅,并无大的异常,只是适才发现了十余具饥饿而死地百姓尸体,司马已安排去掩埋了!”
饿殍,习以为常的饿殍。
这一路来,因饥饿而死的百姓已经见着不止一次两次了,几乎每到一地都能看到。
因暴雨洪水而造成的欠收、绝收,其危害性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突出地显露出来。
相比起今年已全无希望的都畿道西部地区,受灾稍轻的汝州总算是恢复了部分农耕。
但是,至少也得再过两个月才能种地,再过几个月,才有收获的希望。
这么漫长的时间,正是最为难捱的,但这点微薄的希望仍然支持着汝州的百姓。
可悲的是,战事又发生了。
这几日杨错时常在想,对于唐军的到来,汝州百姓到底是欢迎?还是痛恨?
只希望,由唐军主动发起的这场战事能够,尽量少造成些损失吧。
挥手示意那什长继续带队去巡逻,杨错缓缓走上残破不堪的城楼,极目向远方看去。
正是初春时节,原野上不再那么枯黄死寂。
稀疏农田里的庄稼,荒地里的野草,零星地树木,为这片战云笼罩下的大地凭添了数分顽强的生机。
城下不远处,有十数个身影正弯腰在野草丛中做着什么,看那褴褛的服饰,应该是临汝百姓。
“天色已晚,这些百姓还在农作?”李泌走到我身旁,顺着杨错的目光看过去,略显好奇地说道。
“他们不是在农作,而是寻找能够充饥的嫩草野菜。”摇了摇头,杨错低声回道。
李泌虽然学究天人,智计深远,但他出身士族,一生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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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锦衣玉食,但绝没有经历过庶民的生活。
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可能真正理解的。
李泌一阵默然,小而有神的眼眸长时间地盯着那些身影。
一阵阵微凉的晚风袭面而来。
风中,竟隐隐带着些腐臭的气味。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中,一骑快马自东面飞驰而来。
靠近杨错所处位置,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快步上楼,单膝跪地,禀报情报。
“什么?”杨错眉头一挑,沉声说道,“袁达、方希去攻打汝州城?”
斥候刚刚送回的消息,着实让杨错大大地吃了一惊。
一直致力于扩充实力的郏县豪族袁达、龙兴豪族方希,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在合兵一处之后,居然率领麾下“大军”,准备攻打汝州的州治汝州城。
先前已遣使跟杨错联系过几次,声称要投唐的袁达、方希二人,做出这个很可能会引起战局变化的决定,居然没跟杨错知会一声,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翅膀都硬了,就想飞得更高,更远。”李泌嘴角带起一丝弧度,轻笑着说道,“公侯将相,宁有种乎?呵呵呵……这句话,实在是‘害人’不浅啊。”
李泌这话乍听起来很突兀,但杨错跟他共事的时间长了,能够理会其中的意思。
由于汝州叛军主力已被唐军三路兵马和郝玭来去如风的骑兵拖住,李元遇抽调不出足够兵力来围剿他们,致使袁达、方希的实力越发膨胀。
前些日子就听说,两人手中的“兵马”已超过四万。
伴随着实力的极速膨胀,野心或者说雄心也就随之膨胀。
或许,此刻袁达和方希二人已经不甘心做大唐的忠臣,而是想借着眼前的大好良机夺取汝州,继而创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大业”。
如果,他们打得真是这个主意,那就不得不说声“敬佩”了。
以数万百姓所组成的“大军”去强攻坚城汝州,虽不能说是以卵击石,但绝对会碰个头破血流。
“两位‘义士’究竟想做什么,到明日差不多也就能见分晓了。”李泌拈着腮下几绺短须,嘴角浮现着莫名的笑意,缓缓说道。
杨错听罢,缓缓地点头,心里很明白李泌话里的意思。
若袁、方二人没有产生异心,肯定会派人就攻击汝州城一事知会于他,并要求唐军展开攻势进行配合。
连唐军的斥候都已探到了他们的行动,这二人如果真有心相告,使者明天无论如何也该到了。
若是过了明天,就不再奉陪他们。
深夜时分,斥候又接连送回两条有关“义军”攻打汝州城的后续消息。
情况基本已经确定无疑,袁达、方希几乎是尽起了麾下四万余“大军”如台风过境一般卷过了所经过之地,直朝汝州城扑去。
至黎明,郝玭飞鸽来书——他麾下风骑军的斥候发现原本屯驻梁县的叛军有向东移动的迹象。
“长源,你怎么看?”杨错收回注视沙盘的目光,转头对李泌说道。
“看来,李元遇是想回师解汝州城之围。”李泌笑着说道,“蚁多还能咬死象,何况是四万多活人!梁县虽然重要,但毕竟不比汝州。丢了汝州城,李元遇差不多也可以考虑撤到许州或是河南府。”
“大帅,这是个战机!”第五琦垂下手中的军情绢书,开口说道,“且不管袁达、方希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们会围攻汝州城已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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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怀疑,而李元遇也肯定会回师救援。如此一来,梁县的防御军力必然减弱,我军正可借此机会,一举夺下这座重镇。”
“确实是个战机!”李泌伸出一根手指,轻摇了摇,“不过,我不认为进攻梁县是个好主意。”
“哦?”杨错略显好奇地问道,“长源,说说你的想法。”
“与其耗费军力强攻梁县,不如给李元遇来个釜底抽薪。”李泌笑了笑,移右手指向了沙盘上的一处。
“汝州?”第五琦轻噫了一声,随即恍然说道,“李长史的意思是,我军利用李元遇回师与袁、方交战的机会施以突袭,一举将李元遇击破,继而乘胜攻下汝州城。”
“不错!”李泌点点头,先将手移向沙盘上标注梁县的那一处,“我的计划是,以一部兵马照先前禹珪的设想,进攻梁县,不过仅是佯攻,目的在于掩人耳目,并拖滞梁县守军。同时,由大帅亲领精锐兵马乘夜色绕过梁县,直奔汝州。郝将军也引风骑军自右翼配合大帅行动。”
“如此一来,我军便由左右两面对汝州形成了夹击。以我的料想,李元遇必定不会被动死守,他很可能会寻求战机,希望一举击溃袁、方的所谓‘大军’。而这,就是我军的机会所在。”
说完之后,李泌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杨错,那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杨错紧盯着沙盘,眉头微蹙,没有立置可否。
“李长史的计划虽好,但我还是以为过于冒险。”第五琦沉吟着说道,“以汝州位置之重要,恐怕史朝义是不会轻易舍弃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隐隐有种感觉。史朝义对汝州的增援似乎有雷声大雨点下的嫌疑。不知这是否会是史朝义设下的诡谋,尽管目前并未得到大批叛军调动的情报,但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李泌和第五琦的计划一个激进,一个稳健,该如何抉择?
正月十四日,杨错亲领大军赶抵梁县,随即便展开了围城。
梁县,处于汝州中部偏西些的位置。
因地理位置重要,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梁县向来很受当政者的重视,其城池也被一再扩建加固。
在整个汝州中,除了州治汝州城外,就属梁县最为坚固。
甚至后来,梁县作为东都洛阳东南门户,代宗专门设了东都畿都防御使一职,并派重兵防守。
完成了围三阙一的军势布置后,杨错当即领着李泌绕梁县城勘察了半圈。
勘察的结果正如李泌先前所推测的一般,梁县的防守军力远比预期的要弱。
尽管守军想尽办法试图虚张声势,但这些花招根本瞒不过杨错的眼睛。
根据杨错的判断,梁县城内的防守军力应该在五千人左右,其中甚至还不乏一些战力赢弱的府兵。
看得出来,李元遇动用回援汝州城的兵马不在少数。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以强攻的方式夺下梁县,也不见得会很轻松。
守城和野战,有着很大的不同,在野战中,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杨错自认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击溃这些叛军。
但攻城战,想要达到同样的目的,付出的代价很可能要以五倍、甚至十倍来计算。
划不来!
随着又一个日头的西落,一件事情基本上得到了证实。
袁达、方希有八成的可能已经产生异心。
直到现在,杨错都未见他们派人送来只言片讯。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也就勿须再顾忌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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