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城门,都给我闪开!”
面对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的严震,值城都尉发自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寒意。
他虽然是属于张献武一派的人,但却也曾在严震麾下任职过一段时间,对这位昔日的上司是又敬又畏。
身为统军将领,莫贵对梁州的巨变自然要了解得比一般士卒要多的多。
节度使张位如今已成事实上的阶下囚;其他和张献武不和的人都闭门不出;张献武、梁训、郭肃等人则成为实际上的掌权者。
原本应该在涪陵的严震,竟莫名地出现在梁州,而且眼下还要连夜出城,再加上城中四起的鼓角和呼喊声……
只要值城都尉不是傻瓜,就能大致猜出地严震突然返回梁州的目的。
就在他出神之际,严震又上前了几步,再次厉喝道:“打开城门,闪开路来!”
一股强烈的杀气狂猛席卷而来,值城都尉浑身剧颤,如同中魔一般地以微微哆嗦的右手轻摆了几下。
在严震的积威之下,无人敢有所异动,守城士卒乖乖地照都尉手势的意思,缓缓推开城门。
就在士卒准备放下吊桥时,一道愤怒的厉吼从西面遥遥传来:“谁敢放走叛贼严震,军法处置,围住叛贼!”
值城都尉猛地打了个激灵,会过神来,眼见严震正领人开始强行突破出城,忙不迭地大喊道:“围上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挡我者死!”严震暴喝一声,飞起几脚将数名挡路的守卒踢飞,一个健步纵到城门外口处。手中环首刀连连连挥舞,将连接吊桥的两根粗壮缆绳齐根斩断。
“轰!”失去支撑的沉重吊桥,带着呼呼的风声狂砸下来,着地时的巨大声响震耳欲聋。
“杀出去!”出城的最大障碍已经消除,严震连声狂吼,再次折返冲杀回去。
面色苍白、惊恐至极的张位两腿已哆嗦到无法行走的地步,严震见状毫不犹豫地拖身将其背在身后,势如疯虎地猛冲猛杀。
火光中,只见张献武、郭肃领军急赶而来,值城都尉已不敢再有所迟疑,亲引士卒拼死截杀严震。
曾经地军中同袍,如今却杀得满眼血色。
眼见敌人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严震麾下残余的数十名士卒自发地返身与追兵阻敌缠斗在一起,为严震、张位突围争取时间。
“死开!”威势无匹的一刀竟将一名守卒自头而下劈成了两瓣,脑浆、鲜血、碎肉溅得严震满身都是。
其余的十多名守卒通体生寒,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在仅存两名亲兵的跟随下,严震背负着张位狂奔出了城池。
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些人影,朝严震迎了上来。
“严震,不要走!”郭肃飞马出城,弯弓对准严震,连发数箭。
听得身后的风声,严震已知不妙,但由于背上有人,身体的腾挪大受影响。
“中!”前三箭全部落空,眼见第四箭即将射中严震的大腿,郭肃兴奋地断喝一声。
已知无可幸免,严震索性将心一横,就准备捱上一箭。
但就在这时,急迈向前地右脚不知碰上什么东西,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前翻倒下去。
在严震身体即将触地的一霎那,疾飞而来的羽箭准确无误地透入他背上张位的颈脖处。
“呃!”痛苦的哀号声瞬间响起,又迅速消逝。
感觉到一些温暖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又听到紧贴耳边响起的哀号,严震心知不妙,急忙撑起身体,将背上的张位小心地移到手臂处托住。
“张节度!”那支入颈的长箭赫然入目,严震面色惊骇至极,急以手指探到张位的鼻间。
片刻后。严震无奈绝望地发现——张位已气息全无,那支羽箭几乎是在一瞬间夺去了他的生命。
“郭肃,我要杀了你!”暴起地怒意刹那间充斥脑间,严震怒吼着抄起身旁的环首刀,奋尽全力狂掷出去。
清楚地看到严震摔倒、张位中箭的全过程,郭肃已知道自己做下了一件无可挽回地大事,正微怔间,突然却发现一柄大刀疾飞而来。
被严震怒极掷出的环首刀,劲力何等狂暴,错过了最初的闪躲机会,郭肃再想有所动作已经不及。
“噗!”郭肃可怜的坐骑被环首刀从胸处插入,又从股间飞出,整个腹部完全被剖开,内脏、鲜血哗啦哗啦地喷了一地。
在战马扑地的瞬间,郭肃先一步跃了下来,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城门内狂奔而去。
他再也不敢再面对狂怒的严震,老天会给他一次幸运,却未必会给第二次。
若不是严震震怒下掷出的环首刀有些失准,被剖腹的就不是马,而是人!
严震还待发足追赶郭肃,从黑暗中出来接应的部将急忙死命地拉住他。
接应严震的只有百多人,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越来越多杀出城来的守军。
被自己部将拖拽着,严震极不甘心地朝夜色中退却而去。
有人背负起张位的尸身,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叛贼,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锉骨扬灰!”严震那满含恨意的狂吼,回响在夜空中。
张献武、郭肃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骇色。
夜色深沉,也不知严震是否还潜带了其他兵马,兼之对严震那深深的恐惧,张献武、郭肃不敢再追击下去。
两盏茶的工夫后,梁训一行人赶到东城门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尽皆骇然。
按照郭肃的话,张位已绝无生还的可能。死忠张位的严震又成功逃脱,可以想见即将到来的报复之战。
而张位。不是不可以死,但这此刻死实在很不是时候!
“张公,即刻命人通传各州郡,严震弑杀节度使大人,意图自立背反。”梁训眼珠一转,急声对张献武说道,“再传令于祝峻,命其出兵讨伐‘叛贼’严震。”
张献武微愕之后,逐渐会过意来。
梁训竟是想将张位之死嫁祸给严震。
“传令,传令……“张献武忙不迭地喊道。
“山南西道竟再无宁日矣……”一旁,郭肃神色黯然地轻叹道。
不待到天亮,无数快马已从梁州出发,奔赴各地将“严震弑杀张位”的消息通传于山南西道各郡县。
同时,张献武以代节度使身份,勒令各地一旦发现严震踪迹,即行格杀。
此外,严令各郡县不得给予严震叛军任何支持。
为分化严震麾下将士,张献武还下令凡弃严震而投明者,不追究任何罪责;凡继续附逆者。诛杀三族;若谁能擒杀严震,为官者晋三级,为兵者直升校尉,赏千金。
张献武同时急令屯兵渝州的祝峻出兵讨伐严震。
然而,他忙里出错,忘记向朝廷奏明此事,等于是给了对手口实。
四日后,严震、祝峻于渝州为张位隆重入殓,随即通告山南西道各郡县,直斥张献武、梁训等人谋害张位,欲以山南西道献媚叛贼史朝义。并宣称将于三日后起兵讨伐张献武一众叛贼,通令各郡县官民响应。
一时间,山南西道各地风声鹤唳,战云密布。
得到张位横死的消息时,杨错正率军与周子俊等叛军大将接战。
察觉到唐军没有撤退的迹象后,周子俊一改先前的避战作风,开始南下向唐军发起猛攻。甚至,连新安的叛军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作为应对,杨错将风骑军一分为三:一部负责骚扰周子俊的补给线,一部游击牵制周子俊,另一部负责盯死新安叛军。
又以两部飞军和山字营在新安周遭配合那两条阻敌壕沟,设计了许多陷阱,先困住新安的守军。
随后又以主力大军,配合风骑军的游击,狠狠与周子俊干了三仗。
以五千换取了周子俊近万伤亡,终于将这家伙地气势打了回去。
或许仍然对迫使唐军撤军存有信心,史朝义和周子俊的死战到底的决心暂时还不那么浓厚。
“张位居然死了?”看着手中的绢书,杨错一阵轻微发怔。
在山南西道变乱未起之时,杨错很希望张位死,以此来引发山南西道的内战。
但事情的发展让他失望了,张位没有死,只是成了傀儡。
老天却又开了一个玩笑,满以为山南西道兵马的东侵或北侵在所难免时,张位竟又突然死了。
而且据说杀他的人,还是严震。
当时还是利州刺史的严震,杨错是有过接触的,怎么也不会相信严震做得出这种事情。尽管张位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把辅助他夺取大位的张献恭派往朝廷,严震等一批大将贬到更远的位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黄琦被重用。
但严震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休管他真相如何,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山南西道已不需虑矣。”李泌抚案大笑,随即长叹说道,“这一次,史朝义恐怕要失望了!”
长安城,麟德殿里。
代宗升座,与麾下群臣商议此事。
“经多番查探,张位的死讯已经确认无疑了。”元载将最新收到的一封传书递给裴遵庆,“眼下山南西道的大半郡县恐怕都已知道了这一消息!”
“关于行凶之人,山南西道内部的传言更利于谁?”刘晏沉吟着问道。
“目前是张献武一方占着上风。”元载回道,“张献武掌控着梁州,能在第一时间将张位的死讯传布出去,当然也更容易泼污水。虽然也有传言称是张献武弑杀了张位,但消息传得似乎还不太广。”
“张献武手下有能人啊。”裴遵庆又将绢书转递给刘晏,捋髯轻叹道,“且不说张位究竟是被谁所杀,但张献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严震弑主’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确实很不一般!”
待刘晏将绢书的内容看完,一直保持沉默的代宗才开口问道:“元卿,裴卿、刘卿,这事你们怎么看?”
“张献武污水虽然泼得快,然而准头却差了些。”刘晏上前,将手中绢书递给宦官放还到代宗身前的桌案上,轻笑说道。
“刘卿以为张位不是被严震所弑?”代宗略一思索后问道。
“正是!”刘晏相当肯定地说道,“听闻严震出身于务农世家,其家族凭借财力在乡闾间闻名。至德、乾元年间,严震多次拿出家财来资助边军,因此获授利州刺史一职。”
“这些年来,严震对张位一直忠心耿耿,从无贰心。虽有时他也会触怒张位,但往往都是直言谏劝过失而致。这样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做出什么弑主自立的事情。而张献武则不同,为篡取山南西道大权,他敢于囚禁张位,再进一步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
“刘卿说得不错!”元载点了点头,“其实,张献武所传出言论是经不起仔细推敲。严震虽然手握重兵,但他出身寒族,在极重家族门第的山南西道几乎不可能得到士族门阀的支持。他若要自立。尤其是在弑杀张位后的自立,根本是自寻死路。他严震也不是个愚笨之人。”
“目前的情况看来,山南西道内部恐怕是难免一战。”裴遵庆接口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们所受的威胁少了一路。”
“哎!都是大唐的臣下,居然互相攻伐。”代宗叹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后,问了个实际问题,“朕是否需要对严震施以援手?张献武并没有向朝廷奏请授他节度使之位,这是个好的切入点。”
“陛下,短时间内我方还是作壁上观为妙。”元载摇头劝阻道。
“为何?”代宗似明非明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