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玭掀帘入帐,向杨错行了一礼后,寻个地方坐了下来。
“郝将军,有什么新情况?”杨错直身看向郝玭,询问道。
“暂时没有!”郝玭摇了摇头,“新安城内正在修复城墙,阿史那承恩、高秀岩所部仍驻扎在东北六十余里,从上午到现在居然半步都没动!”
“阿史那承恩这厮,是存心跟咱们耗下去了!”田神功一拍大腿,略显恼怒地说道,“三天居然前进了不到三十里……”
“我军跟史朝义耗,阿史那承恩又跟我军耗。”李泌摸着颔下的短髯,呵呵笑了起来,“这倒有些意思了。”
“阿史那承恩也在等待机会!”第五琦冷静地分析道。”若山南西道有变,估计他那里也该得到些风声。他是在等候我军退兵,等候战机的出现。”
“大帅,不如咱们对新安动真格吧!”韦皋略显急切地请命道,“让末将领飞军上,保证明天一定把新安给您攻下来!”
“城武,稍安勿躁!”一旁的仆固怀恩轻拍了拍了韦皋的肩,“大帅这几日的攻城的意图,你还没看出来么?”
“不就是引诱阿史那承恩来援,而后寻机打援么?”韦皋微愕说道。
“不仅仅是这样啊!”仆固怀恩爽朗一笑,“大帅还在试探新安城防的弱点!”
杨错无声一笑,仆固怀恩毕竟是征战三十余年的沙场宿将,经验之丰富非一般人可比。
他确实有借佯攻试探新安弱点的意思,不过除了李泌、第五琦外,似乎也只有仆固怀恩看出来了。
“这几十年来,新安曾数次毁于天灾人祸之中。照理说,重新修复后的城墙与原先城墙之间应该存在一些薄弱的地方,如果能找出这些薄弱地方,我们再用投石车集中轰砸,破墙而入并非不可能!”
仆固怀恩捋髯继续说道,“大帅这几天让大军乱无章法地攻城,就是为了不引起史朝义注意地寻找出新安的薄弱处!”
荔非元礼、柏良器等人都被仆固怀恩的话吸引住了,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请问找出了么?”韦皋本该向杨错问这个问题,但心急之下,问的对象却是仆固怀恩。
“虽然不知道大帅寻出了几处,但据我的观察……”仆固怀恩探身向前,指着摆放在众人中间的一座城池模型说道,“东城楼自城门往北五百步,那里有一段大约七到八步长的城墙,似乎不太稳固。”
顿了顿,仆固怀恩皱眉说道:“但即使要以投石车轰砸,恐怕也得下点工夫。”
“除这一处,还有一处!”杨错也将身体探到模型前,指着一处说道,“东、南城楼地拐角处向西一百步,有一段十数步长的城墙同样也不是那么稳固。”
“不过,未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动强攻的念头。一旦陷进去,想抽身就没那么容易了,阿史那承恩那厮还等在外围呢!”
正商议着,正在值营地高崇文突然掀帘入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大帅,山南东道传来急书!”躬身行礼后,高崇文急促地禀报道。
“拿过来!”杨错面色一凛,沉声说道。
从高崇文手中接过一绢帛书,迅速地阅览了起来。
李泌、郝玭、仆固怀恩等人也隐约地猜到了些什么,一齐将关注的目光投在自家主帅的身上。
原本还相当热闹的帅帐,在霎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大帅,有什么情况?”看杨错似乎已看完急书的内容,李泌拈须询问道。
“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急报,山南西道兵马有向涪陵城集结的动向。”杨错随手将绢书递给李泌,缓缓说道,“另外据探,洞蛮也有不安定迹象。近日洞蛮首领田融于清江城大聚洞蛮各部首领,似有所图!”
情况变得有些不妙了!
“什么?”帐内立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
李泌将绢书再转递给了仆固怀恩,沉吟着说道:“山南西道兵马此刻突然朝涪陵城集结,绝非偶然,很可能山南西道的变乱已生!”
“怎么说?”杨错侧头看向李泌。
“山南西道兵马将兵力集结于涪陵城,应该不出两个原因……”
李泌分析道,“防守或是进攻,分别对应山南西道内乱的两种可能结果。若是张位获胜,他为防范我们乘乱收权,派兵增防涪陵城在情理之中。反之,若是那些亲史的官员夺权成功,此刻增兵涪陵城自然就是为了进攻山南东道。”
“我以为前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第五琦接口道,“虽然山南西道与山南东道之间通信不便,但张位也应该知道我军主力正在平叛,根本就抽调不出兵力去山南西道收权。况且山路艰难,进攻山南西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再者,我军屯住的主力在大散关,他就算是防备应该是屯兵凤州。最后,张位的权力是大帅协助维护,他不应该这么忘恩负义。”
“恩!”李泌点点头,表示认同,“这样看来,很可能山南西道有变。亲史派已经掌权,只是不知张位生死如何?如果张位能死在变乱中,情况或许还能扭转一些过来。要是张位只是被控制成为傀儡。麻烦就大了!”
杨错能理会李泌话中的意思。
张位如果死在乱中,己方就可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挑起山南西道内部的争斗。
但是,如果张位未死,只是成为傀儡,亲史派官员就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山南西道的局势,进而对己方形成极大的威胁。
“洞蛮的不寻常举动,这时机也凑巧了。”郝玭览毕绢书,疑惑地说道。
“看来跟史朝义也脱不了干系!”杨错眉头轻蹙,沉声说道。
“如若山南西道和洞蛮同时来攻,山南东道危矣!”仆固怀恩表情沉重地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显得有些茫然。
“大帅,是不是派兵山南东道,以策万全?”片刻后,荔非元礼持重地建议道。
“现在撤回去,这么多天的仗不是白打了,一万多将士不是白死了。”韦皋腾地起身,激动地说道。
可能韦皋自己还没注意到,他这番话已经伤及到了荔非元礼。
“城武,大帅自会有决断,莫要冲动!”仆固怀恩伸手一拽韦皋,硬生生将他拉坐下来。
坐下后,韦皋才醒悟了一些,冲荔非元礼抱拳低头道:“荔非节度使,末将失言了!”
荔非元礼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未介意。
经过这个小风波后,帐内更显寂静,一众人等都在凝神思索着。
“不愧是史朝义,不鸣则已,一鸣就要吓死人。”李泌见帐内气氛略显凝重,开玩笑地说道。
“长源,你可有应对妙策?”杨错一时间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索性向李泌询问。
李泌呵呵一笑,带着安慰性质地说道,“且不说山南西道和洞蛮目前也只是有异动迹象,就算他们真地起兵进犯,也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不需要如此焦虑。就目下而言,我以为加强防备、静观其变即可。山南东道方面只需要加强防备,我们这里则是静观其变。”
翌日正午,由山南东道再传急书。
经安排在山南西道地细作确认,梁州确实已发生变乱。以张献武、梁训为首的武将,突然对张位发难。
至细作传讯时,梁州已被反乱者控制,张位就擒。
“终究还是没赶得上!”垂下手中的绢书,杨错长叹了一口气。
尽管代宗已经派遣使者急赴山南西道,向张位示警,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
目前山南西道形势的发展,可以说是最为恶劣的一种结果。
史朝义的阴谋终究还是达成了。
张献武、梁训……
一个是张位的族叔,一个是梁崇义的遗孤,他们都是野心勃勃的家伙。
在新安,在徐州,尽管遇到到了一些麻烦和难题,但唐军在总体态势上都占据着优势。
这一次唐军的全面平叛,可以说是碰到了一个绝好机会。打好了,就能从根本上改变大唐与史朝义之间的力量对比,为日后的天下一统奠定坚实的基础。
一旦错过这次的良机,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寻找到第二次机会。
杨错实在很不想将此生余下的时间,都耗费在跟叛军无休无止的拉锯战中。
当年的河阳之战,唐军已经收复洛阳,眼见即将平定大乱,但因急于求成而功败垂成。
难道这次又要重蹈覆辙!
杨错微一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杂念从脑中抛除,仔细思索起对策来。
“其实情况还不至于到不可应付的程度。”李泌缓缓拈捋着颔下的几绺短须,沉吟着说道。”虽然张献武等人暂时控制住张位,但要想真正掌控山南西道各郡县,应该还需要些时间。而且,我料定未必人人都会附逆,若能命细作多加活动,或许还能挑起山南西道的内斗。”
顿了顿,李泌皱眉说道:“其实,真正可虑的。并非是山南西道兵马,而是汉中的叛军。黄琦是张位麾下最得力的上将,麾下兵马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若是黄琦引汉中精锐之师东向而来,与山南西道其他兵马、洞蛮相互呼应。这才是最大的危机所在。”
杨错微微点了点头,他心中也已有了这样的担忧。
“禹珪,你怎么看?”杨错转头向帐内的第五琦问道。
“以我之愚见,即便黄琦、山南西道兵马、洞蛮同时进犯,平叛的大计也绝不容动摇!”第五琦略一思索后,侃侃说道,“史朝义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使其战力大受影响。如果不能乘此机会将他彻底消灭,日后再想压倒他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也正因为如此,史朝义才想方设法地从山南西道、洞蛮等方面动心思,谋求以外力化解其所遭遇的困境。他在外力上动得心思越大。表明其内部力量越虚弱。至于山南东道可能遭遇的三路进犯,我以为还是动用留守军力加以抵御为上。”
“这三路中,洞蛮号称有‘勇士十万’,看似军力强悍,其实是最弱的一路。那田融,二十岁出头,初接任大首领之位,在洞蛮诸部中威望不足,根基不稳。蛮族近百部,根本不可能做到同心同德。”
“纵然田融能鼓动各部、洞首领出兵。也只能得到一支同床异梦的乌合之众。只要我方能做好准备,有足够的耐心,一面派兵与其缠击,一面派人联络其中与田融不睦者,挑起蛮部内部地争斗,有很大希望让他们不战自散。”
“对山南西道兵马,同样也是分化搅扰与迎击相结合。先挑起山南西道兵马内部纷争,再在战场上给予其一定地打击,就有很大的机会迫使其退兵。”
“真正让人头疼的,恰如长史所说,是汉中的黄琦军。黄琦是个愚忠之人,很容易被张献武利用。”
“黄琦这一部兵马,既可以直接东向攻击我金州,也可以乘我军无法分身的机会进击益州,以求一统蜀地。甚至还可以在山南西道兵马出现内斗时,出兵协助张献武等人安定山南西道局面。”
“对黄琦这一路,只能想办法拖住他的手脚。大帅可以请朝廷联络裴冕,请其增兵对黄琦形成震慑。”
听着第五琦的分析,杨错的眼睛逐渐变亮起来,
李泌也不时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当然,我的这些浅见只是从理论上进行的分析,真正实施起来恐怕还是有些难度的。”
见杨错和李泌似乎都认同他的分析,第五琦面色稍喜,补充说道,“单就指挥留守兵马迎击三路敌军,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需要有一位大局观好,治军严谨,作战灵活地重臣来统一指挥。原本来瑱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但他需要坐镇山南东道安定人心,并统筹军、政要务。”
“张献恭虽然德高望重,但与张献武等人有亲戚关系,此时需要避嫌。以我之见,最好再另选合适人选统领大军。”
杨错和李泌对视一眼,随即都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