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万余精兵的田承嗣,逆流而上,直奔柏崖仓。
所过之处,因为唐军这次采取了坚壁清野,并无人迹。
可是田承嗣仍然下令哨探齐出,若遇生人,尽皆斩之。
就在十一月二日,田承嗣已经遥遥望着位于柏崖仓的辎重大营,开始筹划如何歼敌取胜。
而在同时,南下的唐军与北上的叛军在河阳城下再度展开大战。
策马站在高坡之上,杨错的帅旗在寒风中狂舞,火红色的铁骑将中军护得水泄不通。
帅旗之下,一个穿着火红铠甲,骑着火红色的战马的大将左侧,李泌仍是披着那件特制的青色大氅,俯视着千军万马。
在李泌身侧,一个身穿轻甲,外罩青色战袍的中年人手提马鞭,若有所思的望着下面的战局。
他相貌儒雅斯文,细眉长目,文质彬彬,虽然穿着甲胄,可是除了腰间悬着佩剑之外,却是没有任何其他兵器。
他不时传下各种谕令,由他身后那些赤色甲胄的杨错亲兵飞快的传下军令,指挥着前面的战事。
李泌的目光透过重重阻碍,落到远处敌军中那一片火红当中,在那迎风飘扬的大纛下,有一个纵在千军万马当中也是佼然不群的峻拔身影。
不得不说,史朝义的确是一位俊秀青年。
谁都无法把这样一个人和弑父恶徒联系在一起。
这时,史朝义在指挥作战的同时,也在留心着敌军的中军大营。
大纛下面,那素未谋面,却大名如雷贯耳的敌人——西镇郡王杨错,以及他身边那意态悠闲的李泌。
“这就是自己面前的敌人么?”史朝义心中涌起强烈的斗志,可是转瞬他又冷静下来。
他的目标不是尽歼敌军,而是尽量的消耗敌军的军力,在田承嗣的配合下蚕食鲸吞唐军的实力。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燕军越战越强,甚至可能让唐军再无力进攻他。
常年累月的鏖战,不仅消耗着大唐的锐气,同样也消耗着叛军的战力。
经历了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一波接着一波的杀戮、攻伐,一次又一次的高层屠戮,伪燕的能臣名将几乎损失殆尽,剩下的也是表面服从,实际上不听调。
可惜啊,史朝义心中涌起一丝无奈。本来唐廷已经减弱了对燕军的围剿,没想到大唐皇帝为了能在生前看到这场大乱被平定,居然用了杨错。
让他掌握了大唐唯二的军事集团,朔方军和陇右军。
这样一来,就让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史朝义眼中闪过一丝沮丧之后,继而又鼓起信心,心道,“唐军的战力明显不如我军,只要我用兵没有差错,还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么?”
想到这里,史朝义微微一笑,道:“骆将军、蔡将军,你们领本部下去冲杀一阵子,我见敌军右翼有些动作迟缓,良机不可错过。”
骆悦、蔡文景,都是史朝义麾下部将,更是亲信。统领着最精锐的骑兵,是田承嗣、张忠志之后燕军最出名的先锋。联手攻击之时,当真是所向披靡。
他们观战多时,早已经心痒难耐,见史朝义下令,都是轰然应诺,各自策马飞奔到本部中军,准备厮杀。
唐军出动了五万步兵,弓箭手,长矛手,藤牌手参差错落,层层叠叠,摆了一个固如金汤的大阵——八卦阵。
这是当年诸葛武侯遗留下来的阵法,与很多人所想的不同,这套阵法并不是真的摆出伏羲八卦的模样,而只是取了相应的名字,实际上仍然用的是以步克骑、环环相扣的步兵方阵。
七万骑兵隐在步兵阵后纹丝不动,等待着中军的号令。
偶尔有骑兵轻轻安抚一下被战场上面的惨烈气氛吸引得跃跃欲试的战马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还有三万精锐步兵按照中军的指挥随时准备替换疲乏的同袍,步军大阵之中杀气隐隐。
燕军都是骑兵。
三万骑兵游弋在唐军阵外,强弓硬弩寻找着唐军的软肋,一层层的削弱着敌军的防守。
这是一场完全拼实力的大战,没有丝毫取巧的余地。
鲜血飞溅,染红了原野。
满天飞舞的弓箭不时地带起血雨。
经过了半天的苦战,燕军面对坚韧的敌军始终不能取得满意的战绩,史朝义也是将燕军轮换上阵。
双方几乎是在进行着消耗战。
而到了午后,唐军的右翼因为被连续的猛烈攻击,终于有些支撑不住。
燕军的攻击过于频繁,让这一面再也无法换上生力军。
就在这时,史朝义出动了骆悦和蔡文景。
骆悦手持马槊,他身后的骑兵都是使用马槊长矛。
这支骑兵主要就是担任攻坚的任务的,不过他们身上仍然带着小巧的复合弓,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担任游猎的角色。
骆悦手中马槊一抬,高声道:“随我来。”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进了唐军的右翼。
两军撞击在一起,将唐军的防线再次削弱。
这时,蔡文景也带着自己所部随后冲进了唐军右翼。
他们配合十分默契,进攻的势头减弱之后便飘然远去,由另一人接替攻击。
这样的交替攻击几乎是毫无缝隙,连续的猛烈强攻终于撕裂了唐军的防线。
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唐军阵内的燕军开始了肆意残杀,血肉横飞。
这时,唐军中军传来了号角长鸣的声音。
唐军右翼如蒙大赦,拼命抵挡燕军的步兵向两侧分散。
在他们身后显出了红色衣甲的大唐铁骑,马蹄如雷。
他们硬生生地迎上了燕军攻击最猛烈的骑兵。
两军绞杀在一起,这一刻战场的重心就在这里。
骆悦已经和蔡文景汇合在一起。
二人同声高声嘶喊,他们都是越强愈强的勇将,一时之间竟然和大唐重骑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这时燕军中军传来高亢的号角指挥声,骆悦脑中一清,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和重骑硬碰。
他手一挥,高声呼道:“冲他们的中军。”
说罢,带着部下转向唐军中军的步兵。
蔡文景娴熟的接替他留下的空缺,骑阵变换自然流畅,燕军骁骑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唐军的中军。
李泌在唐军中军帅旗之下将敌军的变阵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动容:“好一支厉害的骑兵,我早就听说叛军骑兵骑战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啦。”
那穿着大红色甲胄,面具放下的的骑士闷声闷气地道:“叛军的先锋骑兵,确实精锐!这还是换了统领之后的表现,虽然战术更加精良,可是比起从前叛军大将张忠志带领这支骑兵的时候,气势已经弱了很多。”
“不过我们大唐的铁骑也不比他们差,只是可惜他们都是轻骑,往来自若,我们的骑兵速度不如他们,河北一带又是一马平川,最适合他们驰骋纵横,若是两军直接交锋,他们的轻骑还是不如我们的铁甲骑兵的威力大。”
“长史你看,现在叛军骑兵不是已经避开了我军重骑的锋芒了么?”骑士说得兴起,声音都大了一些。
李泌看得也是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别忘了你现在是扮着郡王,可别乱说乱动。”
那个骑士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继续说话。
那一日,玛祥仲巴杰玩了一手“替身”作战的把戏,在河州大战之时,差点让郝玭和郭涔等人上当,多亏当时韩滉早有预料,这才没有陷进去。
李泌听说后,也觉得这个计策可以。于是在这次来了个活学活用,当然目的不只是吸引叛军的注意力,更是另有图谋。
这时,浑瑊已经传下军令,大唐的中军彷佛化成了海洋,将那支叛军骑兵的洪流汇入其中。
杨错在临走前,力排众议用年轻的浑瑊作为这次作战的战前指挥。
荔非元礼、郝廷玉、白孝德、张伯仪、白元光、陈利贞、侯仲庄、柏良器等将领都大为吃惊。
但被杨错前面一通操作给治的服服帖帖悍将们,也不敢公然反对杨错的意思,只能按照浑瑊的指挥用兵。
随着唐军连续投入兵力,李泌可以清晰的看到在浑瑊的指挥下,那支叛军骑兵越来越艰难的移动着。
这时,叛军也再次出动了两万骑兵,意图从外围击穿唐军的军阵,可是这军阵却是非常坚韧,抵挡着内外的夹攻。
唐军的重骑兵再次发威,一次次的撞击着燕军的软肋。
接下来的作战简直是令人眼花缭乱,双方的用兵方式都是精准而无情的。
燕军的进攻犀利而变化多端,浑瑊的用兵却是坚韧而平稳,双方几乎是有序而冷酷地消磨着生命和时间。
直到夕阳西下,燕军终于突破了唐军的军阵,在史朝义亲自断后下缓缓退去。
浑瑊也趁势收兵。
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史朝义不是不可以早些让骑兵成功突围,只是那样一来未免损失惨重,也不会有现在的战果。
最后浑瑊也不是不可以强行阻止叛军一段时间,只是这对于今日的胜负结果并没有什么帮助,只是会增多无依的损伤,所以最后双方可以说是颇有默契地各自退兵。
这一日,叛军留下了将近六千具尸体,唐军则是伤亡两万五千多人。
并非是史朝义的指挥强过浑瑊,而是大雍军今日乃是以步兵为主力,而叛军却是来去如风的轻骑。
这样的伤亡比例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双方的主将都没有犯什么过分的错误,就只能这样消耗生命和战力。
唐军重骑虽然杀伤力更强,可是若是重骑轻易出动,不是被史朝义找到空隙,令唐军损失惨重,就是史朝义不愿和唐军硬拼,转而和唐军游斗。
这样一来,唐军就失去了缠住燕军的可能。
为什么要缠住燕军呢?
因为,杨错正在领兵围攻田承嗣的路上。
不过此时,还没有轮到他登场。
当夜,唐军在河阳城南面三十里之处扎营。
李泌正睡得朦朦胧胧,只听见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他连忙起身,披上大氅。
亲卫就睡在外帐,他见李泌从内帐走了出来,低声道:“是敌军偷营,长史不用担心。”
李泌有些紧张,虽然浑瑊说过敌军可能会偷营,事先做了准备,还是很担心被敌人得手。
不顾亲卫的拦阻,李泌走到帐门外看去。
只见黑夜之中,火光四起,无数阴暗的影子在营外旷野中穿梭而过,夜色昏暗。
过了片刻,叛军大概是见唐军营盘守得严密,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就在叛军刚刚撤退的时候,从另一处营门暗暗掩出的唐军一部齐声呼喝,弩箭齐飞。
不过叛军也是早有防范,悄然隐入了黑暗之中。
清算战损,双方都没有过多的损失。
浑瑊快马赶来,下马见李泌,“让长史受到惊吓,末将死罪。”
“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李泌将浑瑊搀扶起身,“说起来叛军真有意思,打完就走,也不管获利多寡。”
浑瑊笑道:“叛军依仗骑兵灵活,经常夜袭。旨在骚扰,并不是真的强攻。不过也可能暗和兵法‘虚虚实实’之道,假中忽来一真。”
话音未落,突然后营火起,却是叛军第二次来袭。
浑瑊连忙披挂上阵,指挥大军抵御叛军。
不过,他们这一次他们也没有入营,只是点了火箭射入营盘。
浑瑊连忙下令救火。
等到反击的人马出寨,叛军已经退去了。
看着有些狼狈的浑瑊,李泌越想越是气恼,既然是为了缠住叛军,那就来一招狠辣的招式。
李泌下令不要出战,命令将营盘外面三百步之内全挖成深达丈余的纵横交错的壕沟,让叛军根本就无法接近营寨,然后在每处营门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条完好的出路。
这样一来,唐军就可以出入自如,而叛军可别想随便过来偷袭。
浑瑊站在李泌身后,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犹豫地问道:“若是叛军将出路封住,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李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第一,我军有重骑,若是叛军愿意用轻骑和我们硬碰,我可是求之不得。
“第二,我令众军挖壕沟的时候准备了许多木板,万一路途堵死了,只要将木板铺成一条通道即可。
“而且,我军还有一半步兵,对他们来说,这样的地形可是更加有利。”
浑瑊这才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