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褒城出发,杨错和齐王兵分两路,成犄角之势齐头并进。
而“有意”弃暗投明的刘展,也随杨错大军向西开进。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杨错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信任刘展。
尽管刘展和哥舒晃是至交好友,而哥舒晃一直以来虽然是敌人,却也让杨错非常钦佩。
但是血仇在前,攻伐在后,难保刘展只是潜藏爪牙,以图日后。
这位老兄实在太会隐藏自己的锋芒,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
先前韩滉故意挑惹他,话说的相当难听,他居然能够恍若未闻,这份养气的工夫就绝非常人所有。
越是这样有才能而又不喜欢卖弄的“高士”,就越让人摸不着他的真实意图,而这样的人往往也是最危险。
正因为如此,在彻底捆缚住郭嘉谅的手脚之前,怎么也不能放刘展去劝降。
谁又敢肯定,刘展不会突然变卦,借机帮助郭嘉谅来个死中求生的最后一搏。
韩滉似乎对刘展很感兴趣,在行军途中时不时地寻其闲聊叙话。
而刘展也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细致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事后韩滉告诉杨错,他曾在叙话的过程中,乘刘展精神有所松懈之机,突然问及张献诚遇刺一事。
想通过刘展的表现,来试探试探刺杀的主谋究竟是不是郭嘉谅。虽
然被乍然问及这一敏感话题,但刘展的表现却只能用滴水不漏来形容。
莫名地惊异,疑惑……但就是没有一点惶恐!
连韩滉这样智计绝伦的人,对刘展也是没有半点办法。
杨错也是吃惊不小。
金牛县城下,激战正酣。
过了此地,便是利州的三泉县。西面是武州,田神玉早已严阵以待,而且山路崎岖难行,不容易攻过去。东面是杨错和齐王李倓的大军,正齐头并进。北面是田神功的追兵。
密集的羽箭如蝗如雨,如乌云遮蔽天空,凄厉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攻城和守城的士兵都拼命地将箭囊中的羽箭向对方倾泻而出。
起先还要瞄准,到后来根本就是看也不看,机械地重复着抽箭、上弦、开弦、送弦地动作。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一拨拨攻城士兵抗着云梯、撞木,推着原始的冲车,朝城池方向发起猛攻。
城楼上的守军也已杀红了眼,口中喘着粗气,发疯似地将巨大的擂石滚木扔下城垣,将城下砸出一个个大坑,一团团血花。
从城墙根向外约一百五十步距离,尸体堆积如坪,大地已被鲜血染成殷红一片。
日近黄昏,夕阳仿佛不忍触睹人间如此残状,悄悄地躲入晚霞身后,却将天际地一片霞云变成血红颜色,与殷红的大地上下映衬着。
稍带一丝凉意地东风拂过,将刺鼻的血腥气息朝四野扩散开去。
“大哥,已经丢了两千多人。再攻下去,剩下的万把人就得全丢在这里了!”浑身浴血的郭涔大声朝郭嘉谅说道。
先前郭涔亲自统领步卒攻了两次城,每一次都是攀城攀不到一半,就被守军打了回去,连本人也挂了彩,被一支流矢击中左臂。
郭嘉谅恨恨地望着厮杀依旧的城垣,望着城楼上那位指挥若定的老将,手指节骨被自己捏得“咯咯”作响。
一座区区的金牛县小城,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将,居然又让自己吃了一个大瘪。
攻城战,已成为郭嘉谅最为头疼的事情。
只要敌方有相当的兵力,加上足够坚强的抵抗意志,就能将不擅攻城的郭嘉谅拒之城外,兴州如此,金牛县也是如此……
攻不下城倒是其次,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才是最为要命的事情。
“鸣金,收兵!”郭嘉谅几乎是从口中吐出了这四个字。
“铛铛铛……”
钲器敲击声急促地响起,前方硬着头皮攻城的士兵如释重负地迅速退了下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嗷……”
血迹斑斑的城楼上,守城士兵放声狂呼起来,庆祝又一次击退敌军的进攻。
欢呼的人群中,黄琦傲然而立,一手持刀,一手捋须,凝目注视着远处的郭嘉谅。
这时,夕阳跌出了云霞,阳光照上城头,将这位满头华发的老将映照的有如血染的战神一般。
中军帅帐中,气氛异常沉闷。
郭涔等人齐将目光集中在来回走动的郭嘉谅身上,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涔弟,查探好了没有,能不能绕过金牛县直接入蜀?”郭嘉谅突然止步,沉声对郭涔说道。
郭涔摇了摇头,黯然说道:“已经派斥候查过了。能绕,但黄琦已经派人将栈道堵死,根本不可能过的去。”
“这老儿居然这么歹毒!”郭嘉谅用力在桌案上槌了一下,恨声说道。
“大哥,下面该怎么办?”郭涔迷茫地询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郭嘉谅气急败坏地说。
南退入蜀的计划基本已经落空,如今该何去何从,郭嘉谅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斥候急步匆匆地走入帅帐中,表情显得非常阴沉。
“主公,田神功的步卒离这里还有不到二十里!”
“什么?”郭嘉谅眉头大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的光芒,“这混蛋,简直就是一条附骨的恶蛆,甩都甩不掉!”
郭涔等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忧色。
金牛县不比西县等地,这里大多是山区,骑兵施展不开。而田神功率领的步卒却是精锐中的精锐,早在剑南之时就见识过。行军迅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攻守兼备而攻势凌厉。
在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敢与之交锋。
“大哥,先撤吧。”郭涔鼓起勇气,向郭嘉谅劝道,“这里无险可守,一旦被田神功的步卒缠住,想脱身都难!”
“往哪里撤?”郭嘉谅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先找个城池安顿下来……”郭涔也没有明确的方案,只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说道。
“而后呢?”郭嘉谅追问。
郭涔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
郭嘉谅忽地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斥着苍凉的意味,“想不到……我纵横沙场这么久了,居然会落得这种田地……来吧,来吧!田神功、杨错、李倓,都来吧,郭嘉谅跟你们拼了。就算我死,也要剥下你们半层皮!”
听出郭嘉谅话中分明有与敌军决一死战的意思,郭涔等人立时面色一滞。
以自家大军如今的情形,跟勇悍如虎、狡诈如狐,而且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敌军决战,绝对是九死一生。
“大哥,你不想给叔父报仇吗?你不想给全家报仇吗?”扑通一声,郭涔双膝跪地,面容悲戚地说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郭家跟杨狗子、唐廷的血海深仇让谁去报?”
“扑通!”
其他将领也陆陆续续地跪倒,苦苦劝郭嘉谅。
郭嘉谅面色不住变化,犹豫了片刻,颓然说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从这里往北十,就是大安镇。大哥,咱们先退到那里再说!”郭涔急道。
“好吧……”郭嘉谅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
六月二十九日上午,杨错率三万七千大军首先赶抵大安镇。
当日下午,齐王的大军一万五千人也赶抵大安镇。
加上田神功的五千余步卒,总共近六万人对形成了大安镇的包围。
这么大规模的兵马驻守,四周山上旌旗招展,声势震天。
或许是被打怕了,或许是在休整,郭嘉谅据守在大安镇内,据险固守,没有流露出半点出击的意思。
作为劝降使者的刘展,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送至大安镇。
“什么?刘展在城外?”听得郭涔的回报,郭嘉谅惊愕地说道,“他还没死?”
郭嘉谅一直以为汉中破时,刘展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恩!”郭涔点点头,说道,“他正在城门外,说要见大哥。”
“哈哈……快请……呃……”郭嘉谅先是一喜,但随即想到了一事,“他是怎样到城下的?”
“似乎是被杨错的军卒送过来的。”郭涔面色古怪地回道。
郭嘉谅在堂内走了几步,忽地对郭涔说道:“涔弟,你在堂外给我准备一口烧开的油锅。”
“是,大哥!”郭涔虽然不知道郭嘉谅想做什么,还是立即领命离去。
“来人,把刘展带过来!”郭嘉谅语中带着几分恨声。
不久。
跟随在郭涔的身后,刘展来到大安镇的门口。
“你在这里等候,我去向兄长通报!”郭涔突然止步,冷冷地对刘展说道。
“有劳郭将军!”刘展仿佛没有看出郭涔那生冷的态度,温和笑道。
郭涔也不应声,举步走入县衙中。
郭涔离去后,刘展面带淡淡微笑,左右顾望了起来。
战云笼罩下的大安镇,显得非常冷清,并不宽阔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百姓出入行走,只看到一队队军卒不时来回巡逻。道旁两侧的店铺、住家全部紧闭院门、房门。
“战端一起,竟至十室九空!”刘展似有所感,轻轻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妄我自诩智计,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或许真会如李泌所言,青史将留下我的是千古骂名!”
就在此时,郭涔去而复返,态度冷淡依旧地说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