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耽表情异常激动,近乎疯狂地将手臂一次次地抬起,又一次次重重落下。
强弩兵克服了初上战场的畏惧,动作也由生涩变得越来越熟练,一个个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上箭——开弦——松弦地动作。
他们渴望着创造一个奇迹。
贾耽在开战之前,曾对全营强弩兵说过,骑兵在地形开阔的平原上是神话,不败的神话!
以步克骑,一直是十分奢望的事情。
这一战,陇右军统帅将会带领他们彻底打破这个神话,而强弩兵就是打破神话的执行者。
一想着骑兵的不败神话将在自己手上终结,所有强弩兵都热血澎湃,浑然不管前方发生什么情况,只知道在贾耽地统一指挥下,利用自己手中的劲弩给敌军以致命地打击。
统领盾兵、枪兵在最前沿准备应付敌军直接冲击的哥舒曜等将,也被眼前地景象惊得呆住,同时又兴奋得全身微颤。
狂风骤雨般的箭矢从他们头上呼啸不止、生生不息,原本汹涌澎湃、似乎要将他们吞噬的骑兵,转眼间像个没头苍蝇般在阵前百余步开外到处乱窜,一排一排的骑兵被箭雨钉死在地上,不少骑兵甚至被射成豪猪。
场面震撼而嗜血,却有给人以一种莫名兴奋的感觉。
所有人都相信,此战必胜。
“主公,不能再打下去,撤吧!”孟起再不忍看骑兵被敌方的箭雨蹂躏,急声向郭嘉谅劝谏道。
孟起抽空回首看了一眼,几乎被眼前的惨状所惊呆。
停下了前进步伐的骑兵,生生就是敌军弓弩手的活靶子,在毫无间歇的箭雨扫荡之下,所有抵挡都是徒劳的。
骑兵士兵虽然悍勇,但比之郭嘉谅、孟起的身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尤其那些射程达到近七百步的踏张弩,几乎可以将绝大部分骑兵笼罩在内,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没有郭嘉谅的命令,骑兵根本不敢擅自撤退,只能做着无谓的格挡。
孟起的头脑一片空白,也记不得过了多长时间,倒地的骑兵恐怕已不下数千,甚至更多。
再继续这样耗下去,最后的家底就要全部扔在西县了!
虽然知道郭嘉谅很不甘心,但孟起不得不出言劝阻!
郭嘉谅双目已被血色所充斥,嘴唇微张,上下牙床紧紧咬在一起,口中发出狼行的低吼,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一头恶狼。
急速挥舞的马槊在郭嘉谅身前形成一到密不透风的光幕,所有射向他的箭矢全被光幕格飞。
“郭嘉谅,你想把弟兄全扔在这里吗?你想把最后的家底全败光吗?”见郭嘉谅恍如未闻,孟起黝黑的面庞呈现出异样的怒色,不顾一切地叱骂道,“郭家灭族的仇恨,你不想报了吗?”
一听到“郭家全族”四个字,郭嘉谅神情微变,似乎恢复了些冷静,但动作却不由一缓,数支羽箭乘机呼啸而至。
由于已来不及格挡,郭嘉谅只能设法躲避,身体在马上闪转腾挪,避过了其中几支,另一支则被郭嘉谅侧头用嘴斜叼住,但最后支箭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眼见劲矢朝郭嘉谅胸口直直扎下,一柄板门大刀及时赶到,将箭矢劈飞。
不用看,郭嘉谅也知是孟起救了自己,刚刚立直身体,却忽地听到孟起传来一声闷哼。
急转过头,郭嘉谅惊愕地发现孟起右大腿被两支羽箭狠狠地刺入,箭尾犹在摇晃。
知道孟起正是为了救援自己,才忽略了对自身的防御,郭嘉谅这样铁血的人也不禁心神微颤。
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呼哀号声,眼睛的余光又瞥见再一轮的箭雨即将来临,郭嘉谅一咬牙,极不甘心地恨声说道:“撤,撤,全速撤退!”
护卫着孟起,郭嘉谅拨马便朝北方退却下去,嘴中不住地厉声下达着撤退命令。
早被恐怖的箭雨射得失魂落魄的骑兵士兵们,一听到郭嘉谅的撤退命令,如释重负地急速拨转战马,亡命地朝北方奔突起来。
在箭雨的逼迫下,慌张的骑兵们难免又发生一定的碰撞,只要稍有迟缓,生命便难保全。
轰隆隆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杨错将手中凤凰枪高高举起,号角兵立即吹响号角。
听得命令的强弩兵、弓箭手神经一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不少人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酸软不堪。
后半段射击的频率越来越快,即便是操练娴熟的他们也有吃不消的感觉。
适才有振奋的精神来作为支撑,似乎不觉疲惫,但等到敌军退却之后,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疲劳感立即涌现了出来。
“噢……噢……噢……!”
也不知有谁起头,数万军卒齐声欢呼起来,也不分究竟是我军,还是张献恭军。
在这一仗开始之前,骑兵的无敌神话重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令不少人对此战的胜负结果持悲观态度。
尽管在随后战斗的过程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大大鼓舞了军中士气,但直到最后真正取得胜利,有些人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敌的骑兵就这样被击败了!
在丢下数千具尸体后,落荒而逃了?
而联军的伤亡居然是零?
“无敌!无敌!无敌!”
陇右军数万将士齐声长呼,声同一人,惊震长空。
雄壮激昂的“无敌”呼喝声,一遍一遍在天际回荡,久久不息……
不远处,数千人与马的尸身倒卧在略显冰冷的泥土上,鲜血已将大地染成通红之色,原本的青土已成赤土。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战场上不断弥漫,两、三匹侥幸逃过箭雨侵袭的无主战马楞楞地立在主人伏尸之处,马蹄轻轻抬起,触碰地上的尸身,试图唤醒自己的主人,口中时不时地发出凄凉的嘶鸣。
西方的天际,夕阳正在缓缓地坠入地平线。
最后的余晖殷红一片,映衬着大地、城池、草木和人。
残阳如血!
郭嘉谅狼狈北撤之后,杨错并没有出动兵马继续追击。
一是因为骑兵的撤退速度远不是步卒所能追赶的上。
二是还得提防不甘心失败的郭嘉谅杀个回马枪。
此战虽然能够获胜,完全按照自己意图布置的战场,是最大的原因。
一旦失去这一有利条件,追击兵马在旷野再跟郭嘉谅骑兵干上一仗,胜负难料。
经战场清理,此战击毙郭嘉谅骑卒两千余人,俘虏伤兵上千余人,八百匹马伤势较轻,仍有一救的可能。
对于缺乏战马的陇右军而言,这些伤马也是宝贝。
在杨错的命令之下,军中随行大夫紧急对这些战马施以救治。
相形之下,陇右军的损失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正的损失,其实在于箭矢地损耗。
为杀伤这近四千多骑兵,陇右军付出了十万余支羽箭的代价,平均每一骑就得付出近三十余支箭。
这一战,郭嘉谅那纵横天下的骑兵折戟沉沙、惨挫于西县,概其原由,并不是陇右军的战力超过骑兵。
而是郭嘉谅实在过于托大。
他过于高看了自己的智谋,过于高看了自己的武勇、过于高看了骑兵的战斗力。
同时,他也过于低看了对手。
天时、地利、人和尽失地情况下,任郭嘉谅再如何神勇。也难逃一败。
“恭喜郡王,贺喜郡王!”韩滉策马从西县城中驰出,在四名亲兵护卫下,从打扫战场地士卒中穿行而过,赶到杨错的身旁。
他大声道贺:“郡王神勇无敌,指挥若定,完胜郭嘉谅的骑兵,日后青史必留此战之名!”
因担心计划可能会出现偏差,杨错并没有让韩滉随军出战,而是将他留在了西县城中。
一旦郭嘉谅骑兵突阵成功,在乱战之中,谁也没有把握能够保全韩滉这个文弱之人。
败一仗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如果因此而折损一名超一流军师,这“买卖”也实在是亏大发了。
“全凭太冲运筹帷幄,方有此战之胜!”杨错呵呵一笑,真诚地说道。
“筹谋规划只是属下本份,若无郡王和麾下将士奋勇显威,岂能成事?”韩滉面上神采飞扬,呵呵笑道。
“经此一战,郭嘉谅锐气已被打消大半,再无能为也。”韩滉捋了捋短须,睿智的眼中闪现出兴味的光芒,笑着说道,“接下来,只要能与齐王的大军策应,收拾郭嘉谅残军、光复梁州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杨错点点头,举目朝北面看了看,“也不知韦皋他们怎样?”
“郡王尽可放心,郭嘉谅遭逢兵败,必然不敢驻守在勉县。而是寻求东还,避免被我军的追击。而且自勉县到汉中一马平川,也很放心。然而他完全忘了,汉中北部是伏牛山,肯定会掉以轻心。以有心算其无备,加上地形之利,韦将军怎么也得再让郭嘉谅脱下一层皮!”
韩滉从容且自信地说道。
他最擅长设计连环之计,往往一计紧连一计,环环相扣,也正因如此更让人防不甚防,此次他同样也没有打算轻易地放过郭嘉谅。
并且,他还习惯用几套方案。
除了失败之后的方案,还有胜利后的方案。
胜利后的方案,就是韦皋率领无当飞军在当地向导地引领下,抄小路潜行至勉县的伏牛山一带,伺机伏击郭嘉谅。
“而且……”
韩滉嘴角忽地扬起坏意地笑容,说道,“齐王大军此刻说不定已攻克汉中郡,郭嘉谅连援军都要被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