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错麾下的几万士卒基本都经历过剑南战事的血火洗礼,已算是战场上的老手。
尽管如此,面对成千上万的骑兵时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慌。
毕竟,这些士兵大都是生于剑南,马匹都见得很少,更别说是这样规模的骑军。
看来,日后着实有必要拉风骑军来跟这些步卒多来几次攻防演练,让他们适应与骑军的作战。
杨错心里忍不住,又腹诽张献诚几句。
陇右军士卒尚且如此,张献恭的山南军就更加不堪了,有些部曲中甚至出现了躁动,严震等人忙不叠地呼喝稳定军心。
此时此刻,一丁点的骚乱都有可能引起炸营,而一旦炸营,就正好给予郭嘉谅以出击的机会。
现在郭嘉谅所以率部众与联军静立对峙,一则是为了休息,但更大的原因恐怕正是为了给联军施压,想从心理上压垮联军士兵。
在骑兵军阵的最前列,一杆玄色大聱迎风招展,阳光映照在聱旗上,立时被那渗人的玄黑色所吞没,大聱上只有一个字——个斗大的张狂至极的“郭”字。
大纛之下,两名体形高大魁梧的大将驻马肃立。
一人面如锦绣,另一人则很是粗犷。
杨错不用猜都知道,一个是郭嘉谅,眉宇间与郭英乂有几分相似。
另一个是孟起,长相与正在养伤的孟龙很像。都有着乌蛮族特有的粗犷,那种充满野性的美。
杨错在打量着敌军,郭嘉谅也是如此。
郭嘉谅冷眼打量着对面的敌军,片刻后,棱角分明的嘴角忽地扬起一丝冷笑。
“都道杨错是什么名将,在我郭嘉谅眼中,不过也是一根废材而已!”郭嘉谅冷冷嗤笑说道,“以为人数多些,就敢跟我骑兵正面交锋。这样的地形,这样的废材对手,这样的垃圾军队!”
郭嘉谅的话中,竟然流露出一种遗憾失望的意味。
“主公,那个红衣红甲就是杨错!”孟起左手一指对面的敌阵,沉声对郭嘉谅说道,“也是难得的一员猛将,不可小觑。”
身着大红色的光明铠,杨错的确在军阵中颇为显眼。手里拿着霸王凤凰枪,眼神异常凛冽。
“哼!”郭嘉谅不屑地冷哼一声,语带嘲讽说道,“一个靠吃软饭到今日的乡野村夫,能有什么武勇?”
“主公,我剑南第一猛将崔群是死在他的手里!”孟起是郭嘉谅的绝对亲信,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于对郭嘉谅说出,“对此人,怕不能以等闲视之!”
郭嘉谅冷冷一笑,脸上现出嗜血之色,“他不是废材更好,否则怎能‘玩’的痛快?”
孟起熟悉郭嘉谅的脾性,也不想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转头朝对面的军阵仔细观望起来,“主公,敌方以杨错的兵马为主,张献恭的兵马只是负责两翼,看来谁强谁弱已很明了。我们是不是绕到侧面先攻击张献恭?只要张献恭军一垮,任杨错再如何能耐,也收拾不住局势。”
郭嘉谅冷笑着对孟起说道:“孟将军,你还没看出来么?”
“看出什么?”孟起疑惑不解地回道。
“张献恭军虽然弱得可以,但如果我们绕道去攻击他,正好中了圈套!”郭嘉谅一指负责两翼的张献恭军阵前不远处,“看到没有,那里虽然看起来平坦如常,其实下面全是陷马坑。左右全都挖好了陷马坑,他们就等着我骑兵从那两翼攻击。”
“果然如此……”孟起认真仔细地观望了片刻,不得不佩服郭嘉谅眼力。
随即,孟起点头说道,“他们是故意设套引诱我军到陷坑,而后再以中间的杨错军和另一翼的张献恭军抄我军后路,进而形成包围之势,以图聚歼我军!”
骑军的战斗力所以强悍,所依靠的并不是单兵作战能力,而是其强大的机动力和冲击力。
特别是骑兵集群在广阔地空间内发起冲锋时,那威力绝对是无可抵挡的。
如果被敌军优势兵力包围,活动空间被压缩在极小的范围内,那骑兵比之步卒也强不到哪里去,甚至说还有所不如。
精通骑战的孟起自然明了一旦如出现郭嘉谅所说的情况,等待这支骑兵的命运只有败亡一途。
郭嘉谅扬出冷酷的笑容,不屑说道,“这点鬼把戏也想骗人上当。杨狗子、张献恭也太小看我郭嘉谅!”
“主公,自中间突破。容易招两翼敌军的包围。”孟起略一沉吟,建议道,“依末将之见,今日还是先放他们一马,等后面地步卒赶到,再寻其他机会破敌。”
“步卒?”郭嘉谅面上闪过一丝阴鹫之色,愤愤不平地说道,“山南狗没一个能相信地,一万步卒守个西县,一天不到居然就投降了!指望这些山南步卒,什么时候死的还不知道。”
顿了顿,郭嘉谅咬牙切齿说道:“今日再夺下西县后,不将这些反复狗贼全部宰光,我便不配做郭家子孙。”
“主公,今日还要打?”听出郭嘉谅话外之音,孟起疑惑地问道。
“当然!”郭嘉谅一瞥对面刀如山、枪如林的敌军,冷笑说道,“咱们就从正中突破,我倒要看杨错这厮怎样敌住我骑兵的冲锋?只要将中间地杨错击垮,张献恭的那点兵马又算什么?”
成群的马匹安静的矗立着,安静异常。
这一刻,可是郭英乂和哥舒晃魂牵梦绕许多年都没有实现的。
成建制的骑兵!
“叔父,哥舒将军,你们在天有灵,助我踏平敌阵!”郭嘉谅拔出插在地中的马槊,发出狼性的狂吼。
孟起知事已无可避免,只得随着郭嘉谅的意思,将手中板门大刀高举向天,连挺三次,纵声狂喝道:“杀,杀,杀!”
骑兵齐声高呼三声“杀”,手中兵刃全部举起,枪如林、刀如山!
苍凉凄劲的笛声迅速响起,传递着攻击命令。
“踏平……敌阵!”郭嘉谅双眼红赤,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轰隆……轰隆……”
近万匹战马同时奔腾起来,马蹄声震耳欲聋。
庞大地骑兵集群排着整齐地队列,开始不断加速,飞速奔驰在广阔的平原上。
远远望去,直如扑面而来滚滚波涛,磅礴的气势令人震撼不已。
“锥形,中间突破!”孟起鼓足全身力气,放声枉吼,下达着命令。
转瞬之间,庞大的骑兵洪流在行进中完成了阵型转换,成一个巨大而锋利地铁锥狠狠扎向前方的敌人,锥锋最锐利处,正是郭嘉谅和孟起二人。
杨错双眼冷觑,随即发布一道道命令。
“擂鼓!鸣号!列阵!”
“刀盾兵第一列,长枪兵二、三、四列!”
“弓箭手准备,弩箭上弦!”
只在片刻之间,陇右军的列阵便已完成。
首先以刀盾兵位于最前列,所有人都成蹲跪姿势,将盾牌持于右手,摆放在身前地上。
在他们身后,则是长枪步兵。
长枪步兵依次排成三排,第一排紧贴刀盾兵,亦成蹲跪姿势,将手中长枪从盾牌的隙逢之中伸向方。
第二排长枪兵则成弓字步,身形半蹲,手中长枪正好在前方士卒的头部上方伸出。
最后一排的长枪兵,他们身体直立,手中特制的丈四长枪又从前一排士兵的头顶上方平刺向前。
三排长枪成一道陡峭的坡度,构成森寒锐利的长枪之林。
在长枪兵的身后,则是弓箭兵和弩手。
排在前的是数千弓箭手,在他们身后,则是此次用来狙击郭嘉谅骑兵的王牌。
两千具蹶张弩和一千具臂张强弩,构成目前陇右军麾下最贵的部队——强弩队!
三千名弩手,及两千名辅助士兵,分成三排。
一千臂张强弩列于前。
所谓臂张弩,即依靠人臂力张弓置箭的弩。
两千具踏张弩分两排,列于后。
所谓蹶张弩,又称“踏张弩”。一种依靠臂力和腿力结合,来张弦发射的强弩。
劲弩长约数米,木臂长约70厘米,弓干较厚实,一般由多层木片或竹片复合胶粘而成。
劲弩的强度较大,光靠臂力是无法拉满弓的,需要靠臂的拉力和脚的踏蹬力结合来张弦。
射击时将绳套在脚上,两手拉弦上机扣,站立、坐都可发射,通常另需一名士卒在旁辅助上箭。
踏张弩射程极远,超过七百步,穿透力极强,但射速较慢,缺乏防御力。
强弩的制造颇不容易,耗时多,花费大,但威力确实很强。
这三千强弩本是杨错造来准备防范吐蕃入侵之用的,并从军中抽调臂力强劲、通晓箭技的士卒加以训练。
吐蕃也有一支数量不少的骑兵,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交锋。而且吐蕃骑兵以厚牛皮作为防护,一般的弓弩根本伤不了他。
唯有强弩!
从去年年初开始训练,直到此次进攻山南才当宝贝一样拿了出来。
杨错顾望着开始冲锋的郭嘉谅骑兵,平复住胸口的气血,将手中霸王凤凰枪高高扬起,鼓足全身气力暴吼道:“此战有敌无我,有我无敌,杀!”
“有我无敌!”
数万将士同时暴吼,在吼声中将恐惧完全抛诸脑后。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轰隆地响起。
统领强弩队的贾耽站立于一座新堆的土丘上,眼睛睁得滚圆,紧盯着席卷而来的骑兵,右手高高举起,喝令道:“强弩手,开弦,标尺七五,轮流继射!”
“第一列,放!”
“第二列,放!”
“第三列,放!”
目测郭嘉谅骑兵已大致进入射程,贾耽的右手毫不犹豫重重落下,狂吼着下达了攻击命令。
“嗾……”
第一组千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声脱弦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随即如密集的雨点一般狠狠向骑兵覆盖了下去。
由此拉开战斗的序幕!
见着对方阵中迅速而有序的战阵转换,郭嘉谅心中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
但对骑兵威力有绝对信心的他,还是强行将这不好的念头排出了脑外。
凭借骑兵无以伦比的冲击力,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得住。
即便会付出一些伤亡,但只要能够突入敌阵,任敌人有多少军力,也只有凭骑兵宰杀的命运。
更何况,郭嘉谅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只要军阵一动,想要收住,确实相当困难。
距敌阵四百步,郭嘉谅将马槊交于左手,右手从马侧拿出一柄短柄投枪。其余骑兵士兵也不需郭嘉谅命令,自觉地拿出投枪,摆好了投射的架势。
骑兵奔驰的速度惊人,不多时,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近……
但就在近至三百步左右时,第一波箭雨呼啸来袭,随即是第二波、第三波……
由强弩发出的弩矢劲力何其强横,任你盔甲多么厚实,也抵挡不住。
箭头一旦入体,热腾的鲜血立即便沿着血槽激喷而出。
“呃……”
“嘶……”
第一轮的三拨箭雨数千支劲矢,毫不客气地撂倒了数百骑。
士兵的惨叫,战马的哀号此起彼伏地响起。
“冲,冲,冲!”郭嘉谅眼中血红一片,左手长枪连续挥舞,格飞六、七支劲矢,疯狂怒吼。
郭嘉谅明白,只有以最快速度冲过这最后的两、三百步,才能减少伤亡,才能屠戮对手。
看着郭嘉谅骑兵的狂潮,杨错驻马矗立,面色平和!
箭矢如蝗,无休无止,一拨接着一拨地覆盖向飞弛的骑军。
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强弩、特别是蹶张弩射出箭矢力道越来越强。
至两百步左右时,甚至能直接将铁骑士兵从马上钉飞,不少战马被两、三支箭同时击中后,庞大的马身也竟然被射得直立起来,而后又重重倒下。
这些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早已习惯了生生死死,同伴的倒毙并不令他们害怕,一个个熟练地在马上做着闪躲,同时急催战马向前冲刺。
这样的情形,他们经历了许多次,也非常清楚只要能够冲过这最后两百多步的死亡区域,一切便海阔天空了。
只要是平原开阔地形,在铁骑的冲锋之下,任何步卒组成的防御都是徒劳的,这已经在历次的征战中得到了验证。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