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刘将军说的很对!”孟起顺势说道,“平定山南、消灭张位才是我军最要紧之敌,跟杨错闹翻,只会白白损耗我军的战力!”
郭嘉谅冷哼一声,很不高兴。
“梁州当然是不能丢,但也不需与杨错反目成仇!”刘展无声叹了口气,和声劝道,“杨错与朝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若从这一方面入手,未必不能说服杨错默认梁州的局势。”
郭嘉谅鹰隼锐眼中不时闪出精芒,面上虽无表情,但却在仔细聆听着刘展的话。
“杨错乃是野心勃勃之辈,若道其对梁州没有打算,任谁也难以相信!”刘展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如今梁州已在主公麾下,凭主公横扫山南的威风,杨错不可能会无所顾忌。需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杨错也算一虎?”郭嘉谅冷声嘲讽道,对刘展将自己与杨错并称“二虎”感到非常不满,“一狗还差不多,一条不敢与吐蕃正面交锋的丧家之犬!就凭此人,也配与我郭嘉谅并称二虎?”
刘展默然。
待郭嘉谅怒气消了之后,刘展才继续说道:“杨错胆敢与主公为敌,得益者必是吐蕃。一旦吐蕃乘虚端了兰州,杨错欲哭也是无门。”
“故而,属下以为,若能以共抗吐蕃为名,说不定可令杨错默认主公对梁州的统治。适才孟将军说的很对,主公最大地敌人乃是山南的张位、张献恭。而今严震兵马已在厉兵秣马,试图进攻兴州。”
“属下以为须得先退了严震的兵马,再做计较。杨错与此事相比,根本是疥藓之患。主公还是应以复仇大局为重!”
为能说服郭嘉谅,刘展不得不说上一些违心的话来。
一提及张位和张献恭,郭嘉谅额头的青筋立时爆突了出来,握住桌案边角的双手也开始“嘎吱嘎吱”作响。
杨错在郭嘉谅口中是“杨狗子”,而朝廷在他口中也是“昏庸无能”。
只有山南的张献恭等人,他骂都懒得骂,只想宰了他们。
为整个郭家报仇。
“好吧。”思索了片刻,郭嘉谅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对刘展说道,“就暂且饶过杨错使者一命,还有与杨错的事就由你来料理一下!”
“是。”刘展轻出一口气,领命说道。
“对了,兴州的情况怎样了?”听刘展提及兴州,郭嘉谅顺口反问道。
就在郭嘉谅夺取梁州后没几日,细作就回报有利州严震进犯兴州。
得闻消息后,郭嘉谅一面命郭嘉辰扼守兴城关阻挡严震北上,另一面又急调五千步卒前往兴州增援。
“兴州暂时无忧!”刘展迅速将最新的情况回禀于郭嘉谅,“严震此次进攻以虚张声势为主,真正的目标是阆州。只要我军有所戒备,他未必敢真正攻过来。”
“恩!”郭嘉谅点点头,冷声说道,“继续催促张位、张献恭投降,否则我便要杀过去!”
刘展再度默然。
诛杀梁崇义,夺占梁州之后,郭嘉谅变得越来越自负,甚至可说是狂妄至极。
杀过去?凭什么杀过去?
在大军扼守的铁锁关面前,如果没有能够寻找到合适的山路绕过去,别说你只有不到十万人,纵然有百万雄师,也只能落得个折戟沉沙的下场。
当然,刘展是不会将这些事说出来的……
相较于郭英乂的虚心纳谏,哥舒晃的从谏如流,郭嘉谅真可谓是刚愎自用。在这样的人下面,想要为哥舒晃报仇是不可能了。
刘展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出路,总不能一直跟着这样的人,然后送死吧。
两日后,张位的使者赶到梁州,同样奉上一封手书。
令郭嘉谅恼怒的是,此信的内容居然与前番杨错书信的意思几近一般无二。
信中,张位既不承认张任的节度使职位的合法性,更不承认郭嘉谅有担当辅政重任的资格。
相反,张位宣称自己是张献诚嫡子,继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本就是毫无疑问之事。
只是因为梁崇义谋逆,才造成一州两节度的局面。
在信的最后,张位也是劝郭嘉谅将梁州交还,并承诺日后必会厚赏郭嘉谅。
至此,郭嘉谅再如何迟钝,也知道杨错、张位根本是联手想自己施压。
就在郭嘉谅气闷非常时,孟起突然回报梁州诸郡内皆有不利郭嘉谅的流言兴起。
有流言道郭嘉谅意欲为父复仇,早有觊觎梁州之心。
有道一旦梁州落入郭嘉谅之手,则梁州必将陷入战争的泥潭中不得自拔,不消多时将会变成一片废墟。
也有流言道杨驸马为安定梁州局势出力,欲协调张位与郭嘉谅之间关系,让张位能够返回梁州主事,却因郭嘉谅私心的缘故而被拒绝。
甚至有流言直称张献诚是被郭嘉谅所谋害……
流言几乎在所有郡县内皆有流传,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郭嘉谅震怒,急招刘展商议。
刘展仔细分析了各地传回的情报后,认为这些流言很可能不是一方所为,而是多方势力同时施为——朝廷、张位,甚至杨错都有可能!
郭嘉谅暴怒不已,厉声叱骂朝廷卑鄙,张位狗胆,杨错无耻,并欲派人追上业已动身返回兰州的杨错使者。
刘展费尽力气,才勉强将郭嘉谅的怒火压制了下去,并道对方的意图就是为激怒郭嘉谅。
此时以不变应万变为最佳,当务之急是先将流言平息下去。
郭嘉谅严令各郡县彻查散布流言者,并直接威胁若哪一县仍有流言存在,立斩县令,由县丞继任,县丞若仍办事不利,再斩,由县尉继任……
对于张位的要求,刘展建议郭嘉谅虚与委蛇,先假装答应还政于张位,设法将其与张献恭等人骗过来。
只要过来了,到时揉圆搓扁还不是任郭嘉谅决定。
刘展直接指出,控制了张位和张献恭,非但梁州可以稳固,甚至整个山南也可以是郭嘉谅的囊中之物。
对杨错,刘展仍坚持先前的态度——能稳则稳。
沉思良久后,郭嘉谅认同了刘展的提议,分别向兰州和利州遣使!
此时,李泌同窗好友韩洄来到兰州。
兰州,长史府。
“师兄,你卖的什么关子?”韩洄被李泌拉着直朝客厅方向走去,略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今日师兄弟一见面,李泌就道要给韩洄一个惊喜。
韩洄疑惑非常,屡次询问究竟是何惊喜,李泌却只是笑而不答。
“呵呵……”李泌头也不回,只是微笑回道,“你稍候便知!”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客厅,刚一跨入厅门,就听到一道温和内敛的声音响起。
“洄弟,别来无恙!”
韩洄蓦地抬头,循声看去,脸上瞬间挂了欣喜非常之色,大声说道:“兄长!你居然都在这里?”
韩滉施施然来到韩洄身旁,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李泌忽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韩滉、韩洄会意地相继将自己的右手叠于李泌手上。
这正是师父当年为教导弟子彼此间要珍惜同窗之情,而特意制定的学礼之一。
“哈哈哈……”
三人同时放声长笑起来,将平日里的礼数全部抛诸了脑后,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同在书院求学的日子。
入坐后,李泌与韩洄互问起了出师后的情况,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洄弟,你还真是耐得住性子,居然当真结庐隐居了一年多!”韩滉捋了捋颔下短须,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此次若非师兄特意派人相邀,恐怕你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由于杨错掌管的地方太广阔,需要补充大批人才。
禀着内举不避亲的信条,李泌向杨错推荐了自己的师弟——韩洄。
从李泌、韩滉的表现上,杨错已充分领教到书院的卓越才华。
听得李泌推荐的同窗,杨错当即应允,并特意亲自书信一封交于李泌的使者,以此表示自己的诚意。
韩洄便是被李泌、杨错的双重邀请所打动,遂出庐来到了兰州。
“洄弟,汯兄为何未随你一同前来?”韩滉以其特有的温和语气询问道。
李泌关心这个问题,一齐看向韩洄。
安史之乱时期,整个韩氏家族有至亲七人殒命,宗族上百人被杀。整个家族分头避祸,韩滉去了山南,弟弟韩洄和韩汯到了江南。
“汯兄他……得罪了淮南节度使王玙,不肯让他随我来。”韩洄面色稍黯,叹了口气,缓缓回道。
“什么?这王玙气量狭小,会不会对汯兄不利呀!”韩滉着急道。
“不要太担心,王玙知道滉兄在杨驸马处当差,还不敢做的太过分。”李泌安慰韩滉。
韩滉也是关心则乱,听了李泌的话,就平静下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李泌便问道:“幼深,你对梁州之势有何看法?”
顺便,李泌想向刚从梁州经过的韩洄身上征询意见。
“若不能尽快将郭嘉谅逐出,梁州终将成为白骨遍地、千里无人之地!”韩洄异常肯定地说道。
当日下午,李泌引韩洄面见杨错。
详谈半个时辰,杨错大叹韩洄之才,当即拜其为陇右道节度使府度支使,协助杨炎处理陇右道的财务。
郭嘉谅信使赶到兰州,带来了一纸书信。
信中,郭嘉谅先是借其父郭英乂,与杨错攀上了关系。
而后其巧舌如簧,将梁州的情势从另一个角度做了一番描述。
在郭嘉谅这方的描述中,梁州之乱完全是因为梁崇义企图独占权柄的狼子野心而造成。
张位、张献恭等人则是在一连窜地误会中,将局势搞得越来越僵。
而他郭嘉谅则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忠挚之士,一心一意为安定梁州、让百姓免遭战火而努力周旋着。
郭嘉谅向杨错表示,他将会全力辅佐张任,维持山南西道往日的安宁稳定,希望杨错能够谅解,莫要与张位等人搅在一起。
并想通过杨错来劝说张位等人消除误会和顾虑,返回梁州,以解除一州两节度的对峙局面。
“刘展果然了得!”听李泌将信中诵读完毕后,安思霖忍不住笑“赞”道,“若不明情况,还当真会让人以为郭嘉谅是周公、伊尹中人呢?能以一枝妙笔,将事实歪曲到如此程度,刘展可称世之奇才!”
听安思霖这一说,厅中众人皆轰然失笑。
细想一下,安思霖说的确实不错。
这封所谓地“郭嘉谅亲笔手书”绝对是由刘展代笔完成的,依郭嘉谅地头脑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精彩”的书信。
此信中的内容,八成为真,两成为假,但偏偏就这两成才是最关键的内容,令人看后难辨真伪。
若非李泌缜密的细作网细致入微的探查,加上当时杨炎、韩滉亲身经历了山南之乱,恐怕我们这里也很难如此轻易地看出其中破绽所在。
“该如何回复郭嘉谅呢?”笑过之后,杨炎提出了一个问题。
“待张献恭那里的消息过来后,再回复也不迟。”韩滉淡笑接口说道,“想必郭嘉谅也会致函予张位。一、两日,使者应该还是等得了的!”
杨错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果如韩滉所料,两日后,张位信使携两封书信赶到兰州。
其中一封是郭嘉谅给予张位的,信中郭嘉谅表示愿奉张位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并称将交还梁州军政大权,请张位、张献恭等人北上接收。
另一封信则是张位写予杨错的,张位道他已识破郭嘉谅欲诱其北上的阴谋,并表示他不会上当。
张献恭已经想出了一条应对之策——让郭嘉谅先将张任和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印绶全部送至利州,并移交出手中军力,而后张位才会北上。
只要郭嘉谅一回绝,就证明其根本没有诚意。
而郭嘉谅回绝之日,就是起兵北伐之时。
郭嘉谅给杨错、张位的两封内容截然迥异的“手书”,完全将其两面三刀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玩火者,必自焚。玩阴谋诡计者,亦必死于阴谋诡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