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休整补充粮草期间,哥舒晃又一连加派了两批斥候前往成都方向打探情报。
哥舒晃用兵,向来谋定后动。
但这次,成都危急的形势,却容不得他多做筹谋,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当晚亥时左右,有斥候回返盐亭,而且还带回了一名骑卒。
“什么?”
哥舒晃面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身体微微颤抖,急声询问道:“你再……再说一遍?”
“大将!”一名单膝跪地的士卒语带哭音地说道,“成都沦陷!主公……主公在突围时不幸中箭……已经离世!”
这士卒全身血迹斑斑,汗水将其衣甲完全浸湿,很明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哥舒晃脑中轰地一声,如遭雷击,眼前顿时一片黑幕,脚步变得不稳,一个踉跄身体径直向前栽去。
“大将!”蒙城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将哥舒晃扶住,缓缓搀至位前坐下。
一旁的臧玠等将领也变得如同木偶般,完全消化不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半晌后,哥舒晃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曾经明亮睿智的双眼变得无神,略显机械地询问道:“你……将全部过程详细地说一遍!”
“是,大将!”那士卒担忧地看了一眼哥舒晃,还是说了起来,“山南军围城之后……”
一盏茶的工夫,那士卒将自己所知道的过程尽数说了出来。
哥舒晃缓缓抬起头,语极无力地说道:“你是说,除少将军、韦将军他们几百人外,其余从成都突围的人,全被杨错截获?”
“是……”
“太夫人,郑长史,刘将军……一个没逃得出来?”哥舒晃几近绝望地问道。
蒙城等人看哥舒晃神色,已知其心伤如死,急得不停向那报信士兵使眼色,希望他能够“骗一骗”哥舒晃。
那士卒精神全集中在哥舒晃身上,最后仍是低声回了一句:“是。”
“知道……太夫人他们的生死吗?”哥舒晃坚持着继续问道。
那士卒无力摇了摇头,只道:“只知道刘将军不幸,死于乱军之中。”
哥舒晃呆坐在座位上,再也不说一字,痛苦决绝地神色在其眼中不断闪现。
在昏黄的灯火下,哥舒晃的面庞也显得蜡黄。
蒙城等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虽然也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伤感,但他们根本无法体会到哥舒晃内心地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堂内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地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哥舒晃身上。
“苍天啦!”忽地,哥舒晃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仰天长呼。
旋即,一口鲜血自哥舒晃口中激喷而出,将战袍沾染得殷红点点。
“大将!”一片惊呼声,哥舒晃仰面倒下,人事不醒。
县衙后堂厢房
仰躺在床榻上的哥舒晃缓缓睁开眼睛,蒙城等人焦急的面庞出现在视线之中。
“大将,大将……”看哥舒晃转醒,蒙城激动地轻呼。
“蒙将军!”哥舒晃语极无力地询问道,“什么……时候了?”
“大将,”蒙城看了看房外的天色,轻声回道,“大概是寅时!”
“派人去接少将军了么?”哥舒晃缓缓问道。
“大将放心,末将已派人去了!”蒙城点了点头。
“好……”哥舒晃艰难地扯住一丝笑容,“扶我起来!”
“大将,大夫说你必须静养一、两日才行!”蒙城急声阻止道。
“没这个空了,”哥舒晃摇摇头,语中流露出无可违逆的坚毅,“如今情势危急,我怎么静养?快些扶我起来!”
蒙城无奈,只得上前扶起哥舒晃,又拿了一个锦布棉包让哥舒晃能够靠坐在床榻在。
“拿地图过来……”哥舒晃缓声说道,“你们不用呆在这里,各归部曲,务必收拢住军心。若有新军情,速报于我。”
蒙城等人无奈,只是忧心忡忡地各自离去。
哥舒晃察看了地图片刻,忽地双目紧闭,面现痛苦之色,低声喃语:“夫人,你可还安好?”
待得天明之时,蒙城实在放心不下哥舒晃,轻手轻脚地返回厢房中探望。
一进得房内,蒙城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短短两个时辰,哥舒晃居然鬓发全白,一头银丝如雪。
乾元二年,七月初四傍晚,杨错第一次踏上了成都城的士地。
今日早上,文吉领十余亲随赶至新都,代张献甫发出邀请。
张献甫邀他前往成都,共商剿灭郭家残余势力之事。
杨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邀请,简单地对乔琳、贾耽等人安排了军中事务后,便携安思霖动身赶赴成都。
成都城内大道宽阔,青石铺成的道路非常齐整,道两旁屋舍林立,依稀可见城中往日的繁华。
然而,驻马放眼看去,杨错却看不见街道上有几个行人,只见山南军士卒在不时巡逻。
而且,在青石路面上有许多摊依稀不明暗红色印记,并有蝇虫环飞在旁。
很明显,那些暗红印记都是未能冲尽的血迹。
“存毅,你看!”骑行在旁的安思霖轻声对杨错说道。
安思霖所指方向,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府邸。
但非常可惜,这座府邸被破坏得不轻,临街的正门甚至只剩下了一扇。
透过半开的大门,甚至可以看到府内未及收拾的狼藉景象。
从地面上的无数血迹看来,山南军恐怕曾攻入这府中,进行了大肆杀戮。
一阵湿闷的晚风吹过,带来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息。
成都,思环宫。
将一众亲卫留在殿外,杨错和安思霖跟随文吉步入正殿。
早有十数名山南军将校等候在厅内。
文吉举步上前,朝端坐主位的中年将领躬身行了一礼:“大帅,末将已请得杨将军!”
那中年将领虽着青色战袍,但面目儒雅,一看便知是文士出身。
想必就是张献甫。
对张献甫此人,杨错也算闻名已久,连吕崇这等沙场宿将都死于其手,便足见其能耐。
张献甫站起身来,急步朝杨错迎来,躬身微施一礼笑道:“驸马驾临,张某荣幸之至!”
“张将军客气了!”我回了一礼,笑着说道,“我亦闻张将军之名久矣!”
“安宰,过来见过张将军!”我冲安思霖摆摆手,对张献甫说道,“这是舍侄安宰!”
“在下安宰,见过张将军!”安思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
“莫非是安氏族人?”张献甫仔细打量了安思霖一番,惊叹说道,“却有君子之风,与安氏不同啊。”
随即,张献甫也为杨错介绍了厅中的山南将领。
有趣的是,这些将领似乎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部人,对杨错的到来显得比较热情。
另一部人则要冷淡些。
“劳驸马相助,此次我山南军才可迅速击败郭英乂逆贼,夺取成都!”分宾主坐定后,张献甫客气地向杨错道谢。
“你我同属大唐之臣,携手讨伐逆贼。理应相互策应,何必言谢!”我摆了摆手,呵呵笑道。
“若无我军相助,驸马如何能够夺占三州!此次他们出兵,也是理所当然。”梁杰不阴不阳地说道。
安思霖面色微沉,眼中寒光一闪,作势欲起。
杨错右手微抬,止住了安思霖,笑而不语看向张献甫。
张献甫轻咳一声,面现不豫之色看了梁杰一眼,随即略显歉疚地说道,“杨将军见谅!”
“哪里,哪里!”杨错笑笑说道。
这殿里的气氛实在有些奇异,看来乔琳说的没错。
山南军内部的确实有些不“和谐”。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殿内山南军的两派。
一派以梁崇义为首,另一派以张献甫为首。
梁崇义这一系,看来有些敌视陇右军。
而张献甫这一系,至少从表面看来,对我军还是比较友好的。
“杨将军,贼酋郭英乂毙命,其麾下兵马也被我两家击灭大半,逆贼残余可谓日薄西山。如今最大的威胁,便是领军南下的哥舒晃。”
“哥舒晃麾下军力只有万余人,但此人却是极擅治军,且狡猾异常。虽然有些汗颜,但我山南军确实曾累败于此人之手。幸得杨将军年前曾于龙州大败哥舒晃,方一挫此人气焰。”
张献甫不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说道。
殿内山南军众将听得此语,皆露出一丝羞惭之色。
梁崇义、梁杰等人眼中甚至还闪过嫉色,对象自然是——杨错。
张献甫果然不是好惹的角色。
寥寥几语,看似解说局势,表达对杨错“敬佩”之情,但内中却另有用意。
他根本是想将梁崇义的愤意,转移到杨错身上。
根据乔琳提供的消息,梁崇义其人,是一个心胸狭窄之徒,善嫉多妒。
前番张献甫以梁崇义为饵施计,一举攻克合江,必然使得两人关系恶劣。
此次,张献甫又想利用杨错,来玩一个“移祸江东”之计,转移梁崇义的视线。
张献甫这家伙,是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顿了顿,张献甫继续说道:“只要能够将哥舒晃击败,则郭家残逆,必然不战自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