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县,县衙大堂。
“足下能果断弃暗投明,真乃社稷之幸,百姓之幸!”杨错端坐在堂中主位,拱手向新都令施了一礼,恳切地说道。
小半个时辰前,随着陇右军控制住四面城门,新都县的归属正式发生变迁。
山南军与剑南军的战事的发展,杨错无时无刻不关注着。
由于成都以东地广大区域已被乔琳的情报网几乎完全控制住,要探知、传递战情可谓轻松异常。
这使得杨错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握到战局地变化。
两日前,崔宁突然传回一个消息。
山南军一举突破合江,更几全歼守军,并顺江北上。
得知这个消息,军中诸将,包括杨错和安思霖都大感震惊。
合江的战局此前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山南军虽实力占优,但面对坚城和沙场宿将也无可奈何。
安思霖甚至和杨错打趣,除非陇右军从背后策应,否则山南军恐怕永远无法突破合江。
但没有想到,安思霖的戏言说了没几天,山南军居然就攻占了合江。
仔细商议之后,杨错和安思霖皆认为山南军必是施展了什么奇谋,而绝非采用强攻的方法,才得如此迅速地攻克合江。
具体是何奇谋,却无法可知,毕竟没有更加详细的情报可供分析。
无论如何,杨错对这位施计者的谋略倒也是佩服不已。
山南军这惊人的进展,使得整个战局完全变化。
根据先前所得情报,曾有近万兵马离开成都北上,若杨错所料不差,这支剑南军应当是准备去迎击严震的大军。
如果当真如此,成都的军力恐怕就很有限,如果再被占据绝对优势的山南大军包围,能够坚持多久,想也知道。
即便是杨错自己,遭遇那般困境,也定然是只能徒呼奈何。
在战局发生根本性变化后,陇右军的策略自然应当进行调整。
先前只需稍做姿态,佯攻即可。
在大局将定地情况下,反而必须积极一些,表现出陇右军策应山南军的诚意。
而且于“混水”中,摸些“鱼虾”,也算不枉此行。
打定主意之后,我杨错与安思霖及军中诸将经过仔细商议,决定实施三路齐进之策。
第一路,由杨错率精兵出松岭关向南夺取绵竹,再下睢县,兵锋直指成都。
第二路,哥舒曜率军自松岭关向西横扫,以为中军疑兵。
第三路,传令田神功不必留手,自白马关向西横扫,收复汉州其余地区。
随杨错同行的是韦皋的无当飞军,以及高崇文、贾耽的两曲士卒。
大军此前一直“怠工”,现在正式出击,便如出山猛虎,攻势迅猛。
很快,夺下汉州,一路孤军深入直接抵达新都城下。
由于剑南军如今兵力相当空虚,其中大部还被用在合江和成都的防御之上,故而新都县内的防卫军力非常有限。
新都令虽有心固守,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困守小城等死。
最后,其实已经不需要陇右军攻城。
随杨错同行的乔琳主动请缨,道要入城劝降新都令。
杨错担心他的安危,不愿让他风险,但他坚持要如此去做。
幸好,事情的进展还算顺利,乔琳以往日旧情和新都百姓的安危,成功地说服新都令开城投降。
“杨将军客气,我愧不敢当!”新都令急忙起身,躬身向杨错回了一礼,面色羞惭地说道,“哎!我只是一介背主之臣罢了!”
新都令的话语中,丝毫没有献城归附后的邀功之意,只能听出发自肺腑的惭愧。
杨错站起身来,朗声笑道:“足下虽有大才,适才之语我却不大赞同!我敢问足下一句,在足下眼中,这‘主’究竟是天子社稷,还是他郭英乂?”
新都令也不是笨人,自然可以轻易地听出杨错话中的意思。
而且在现今之世,恐怕还没有几位士人能够抛却大唐。
果然,新都令神色不断变化,做了非常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见新都令的神色变化,杨错与下首的安思霖相视微微一笑。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后,崔宁走进大堂,面带“奇异”的神色,笑着说道。
“大帅,有大买卖上门了!”
“崔将军,什么买卖?”杨错精神一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顺着崔宁的话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末将派出探哨的兄弟刚刚回报,有一支人马正朝新都方向而来……”崔宁看了一眼新都令,嘿嘿一笑说道,“那支人马似乎是刚从成都逃出来的,里面有不少文士,还有许多家眷。”
“难道成都已被攻破?”安思霖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反应了过来,看向杨错。
“恐怕是如此!”杨错点了点头,拧眉思索起来,“不过,张献甫的动作还真是快呀。”
年前,郭英乂曾据梓潼抗击张献甫大军两月有余,最终城全敌退、大获全胜。
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再面对张献甫,郭英乂居然连五天都守不下来。
安思霖微微一笑说道:“今时之成都,已再不同往日。内忧外患,军心涣散,如此迅速失陷倒也不甚希奇!”
顿了顿,安思霖继续说道:“存毅,说不定郭英乂也在那队伍之中。他们不知晓新都的情况,恐怕是准备先到这里来避一避。”
“大帅,咱们是不是把他们一窝端?”听了安思霖的话,崔宁更显兴奋。
听了崔宁的请命,杨错没有立即应允,反而凝神沉思起来。
如果郭英乂在那支队伍中,而自己真将其一窝“端”掉,那其实也就意味着剑南战局的彻底结束。
剑南战局的迅速结束,是否符合陇右军的利益?
在杨错看来,迅速解决的结果既有利也有弊。
其弊,剑南战事短时间内结束,自己就必须履行朝廷旨意,将所占土地尽皆交付新任剑南道节度使裴冕。
如此一来,招揽剑南道诸州的士族百姓迁入陇右、充实边塞的计划就势必会受到影响。
一旦完成土地交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再从裴冕治下去挖墙角。
当然,也有利处。
战事迅速结束后,陇右军将再无后顾之忧。
一者,可以安心巩固在陇右的根基,稳定民心,恢复生产;二者也可以将军力北调,以防范吐蕃的威胁。
待得时机成熟,甚至可以挥师西征,收复山河。
安思霖、乔琳和崔宁都静静地注视着杨错,没有打扰他的沉思。
一旁的新都令则面露惊异之色,重新审视杨错。
仔细地权衡了利弊得失,杨错有了决定!
“崔将军,你速去将帐中将领招来,咱们一起来合计合计!”
“好咧!”崔宁一看杨错神色,就领会了他的意图,兴奋地行了一礼后,旋即举步离去。
“思霖,你以为如何?”待崔宁离去后,我笑着看向安思霖。
“得大于失,可行!”安思霖完全明了杨错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新都令犹豫了片刻,出列躬身向杨错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杨将军,我有一请,恳请将军应允!”
“足下请讲!”
“请将军宽厚为怀。若有可能,还望莫要伤及郭节度一行!”新都令几将上身俯得与地面平行,言辞异常恳切地说道。
“这……”杨错有些犹豫,“不是我要为难他们,而是朝廷不会放过叛臣。郭英乂举兵反叛,拥立永王之后,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新都令嘴角抽搐几下,最终默然无语。
安思霖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
由于拖老携幼的缘故,郭嘉珍一行的行进速度根本无法快起来。
大半个时辰,队伍仅只赶了不到五里路。
为防万一,郭嘉珍按照刘展的建议,一面领韦熊等将率军居后殿卫,一面派人向新都令求援。
“刘将军,派往新都的人也去了有一会儿,怎么还不见县令过来接应?”在队伍地前列,郑鸿渐、刘展二人并骑同行,愁容满面的郑鸿渐沉声向刘展询问道。
“若无意外,应当快了吧。”刘展向前眺望了一眼,无奈地回道。
今时今日,智计高绝的刘展心中也完全没底了。
郭英乂的亡故、成都的沦陷,基本已将郭氏的最后一线希望断绝了。
虽然目前还有哥舒晃领军在外,但面对张献甫、杨错、严震数支大军的夹击,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任哥舒晃能耐通天,恐怕也无回天之力。
郑鸿渐抬头看了看略显昏沉地天色,长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前面有人马……过来了!”在前引路的士卒中,忽然有人大喊。
郑鸿渐、刘展同时精神微振,策马前行了几步,举目远眺。
入眼处,果见地平线尘土微扬,一彪人马逐渐现出了身形。
视力颇好的刘展仔细辨认后,看出对方最前面的人是身着剑南军衣甲。
“应当是新都县令过来接应了!”刘展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转头对郑鸿渐说道。
郑鸿渐点点头,轻出了口气,对身旁士卒说道:“速去向主公和太夫人禀报!”
一名士卒应声向后方跑去。
不多久,新都有人过来接应地消息传遍了大半个队伍,队伍中忐忑不安的情绪稍有缓解。
刘展一直仔细留意着那支靠过来的人马,对方靠得越近,刘展越发觉得的不妥。
“不好,有诈!”刘展忽地惊呼起来。
“什么?”郑鸿渐不解地看向刘展,诧异地询问道,“刘将军,什么有诈?”
“前方并非新都县令的人马,十之八九是敌军伪装!”刘展神色焦急,“前方人马恐不少于两千,新都根本没有这般多兵力!”
郑鸿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头皮微微有些发麻,“难道新都县也……”
“速向后队示警,掉头向南撤退!”刘展顾不得自己仪态,放声大喊起来,“前面来的是敌军!”
如果刘展身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这一示警或许还能起到些作用。
非常可惜,在刘展身后的只是一支混杂了文官、儒士、老弱妇孺的逃兵队伍。
真正值得依仗的士兵却被留在了队伍后列,因为要殿后。
听到示警后,整支队伍先是楞了片刻,随即彻底地慌乱了起来。
车辕、马匹胡乱地转向,乒乒乓乓地撞做一团。
车撞人、马撞人、人挤人、人踏人……
场面混乱不堪。
惊呼声、哭喊声、惨号声……各种声音响成一片。
刘展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觉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地决定。
“嘟……嘟……嘟……”
牛角战号声激昂起响起,贯彻天地。
“杀!”附和着战号声,如雷般的喊杀声整齐地响起。
自东面而来地那支兵马彻底掀开了自己的伪装,刀剑出鞘、枪矛挺前,狂吼着疾冲而来。
迅速接近的敌军阵中,一杆大纛“簌”地耸立起来,大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旗身招展着几个大字:上排一行字稍小一些——陇右节度使、神武大将军、赵国公。
下面一排只有一个字,一个斗大而张扬的——杨!
陇右节度使?杨!
刘展低念了一句,瞬间眼睛一紧,失声喊道,“杨错?居然是杨错!”
这一刻,刘展心灰如死。
这个噩梦级对手的出现,彻底断绝了自己这一众人的逃生希望。
一匹高大异常乎寻常的红色巨马之上,一位身着光明铠的俊秀青年,头顶两根须须迎风招展,手持一柄霸王凤凰枪。
从敌阵中猛冲而出,犹如一股红色飓风迅速席卷而来。
敌军士卒如同豆腐渣一样,一碰就碎。
“杨错!”虽素未蒙面,但掌管情报搜集事务的刘展对这个最令人头疼的对手早已耳熟能详。
只一眼,刘展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刘将军,快快后退!”在郑鸿渐的大喊声中,刘展直直地望着杀神朝自己猛冲过来,浑然不想退避。
刘展累了,也发自内心里感到绝望。
在他看来,逃与不逃其实已经没有分别。
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