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簌……”树叶在微风中摆动。
严震军士卒陆陆续续进到帐中,各自寻了个阴凉处坐下休息,并拿出随身携带的皮囊一阵狂饮。
在酷热天气下的长期行军,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令人疲乏不堪,不少士兵补充了水分后,立即靠坐在树下打起盹来。
严震一口气喝了小半囊水后,畅快地喘了几口气,随即将水囊递给身边的老将黄琦,“这鬼天气,简直要热死人。”
黄琦接过皮囊灌了两口,沉吟了片刻,道:“严将军,我越发觉得有些不妥。”
“黄兄,有什么不妥?”严震取下头盔,用手嚓了擦额头的汗水,疑惑地道。
“咱们似乎……被哥舒晃那厮牵着鼻子到处乱走!”
黄琦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沉声说道:“咱们先从剑州南部赶到剑州北部,又从剑州北部赶回利州。短短五、六天,我大军就已行进了两百余里。我有些怀疑,哥舒晃是在行疲兵之策,意欲乘我军人困马乏之际,一举击破我军。”
严震也是懂兵法的,原先被哥舒晃“戏耍”生出的怒火此刻也有所平息,再听得黄琦的提醒之后,认真一思索,微微点头说道:“黄兄所言极是,我是有些意气用事了……下面该当如何?益昌还要不要去?”
“益昌乃是我大军粮草中转要地,自是要夺回!”黄琦拧眉沉声说道,“但夺取益昌后,再不能为哥舒晃所牵制。”
“黄兄的意思是……”
“哥舒晃那厮兵力有限,我等根本无有必要与其纠缠。待夺回益昌后,再从利州征调兵马粮草,而后倾全力击破普安,南下直扑梓潼!”黄琦正色说道,“如此一来,我等便可扭转局势!”
仔细思量之后,严震缓缓点了点头。
正待说话……
“黄将军!”军司马急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见军司马面色颇不寻常,黄琦颇显惊异地询问道。
“严将军,黄将军!”军司马向严震、黄琦各施一礼,急促地说道,“适才有士卒在林西发现硫磺、硝石等物被埋藏于地下……”
未等黄卓说完,黄琦一跃而起,急声追问道:“数量有多少?埋藏深度如何?”
“大约有一寸来深,而且似乎是沿林边埋藏,具体有多少,尚未可知。但末将已命人四处探寻。”军司马迅速禀报道。
“不妙!”黄琦面色大变。
略一思索后,黄琦急对严震说道:“严将军速令大军撤出树林,迟恐不及!”
“火攻?”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严震居然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轰!”
“轰!”
随着两声巨响。树林南、北两面火焰冲天而起,浓烟四处弥漫。
也不知道是借着风力,还是因为硝石、硫磺等物的缘故,火势的扩散速度快的惊人,瞬间便席卷了近半个林子。
事实证明了严震、黄琦的猜测。
不过,这代价却太大了些!
“快,快!朝西面撤退!”黄琦提刀飞身上马,气聚丹田,纵声狂吼起来。
声音雄浑有力,在整个树林中回荡,连树木燃烧时的噼啪声、士兵着火时地惨号声也掩盖不住。
祝融肆意地逞虐着自己的神威,将原本宁静的树林变成了滔天火海。
任谁面对如此“神威”,亦难挡其锋芒,避之惟恐不及。
众多山南军惊慌失措,拥挤着夺路奔突,失魂落魄地企图逃出生天,刀枪弓矢等一应兵器被胡乱地丢弃在地。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因闪躲不及被火焰及身,化做一簇簇移动的火团,哀号声此起彼伏,惨绝人寰。
严震、黄琦引着残余士兵丝毫不敢停留,一路奔离火海,才稍敢歇息片刻。
回望着愈来愈旺的火势,幸存者一阵心悸……
“哥舒晃狗贼!”严震目窒欲裂,恨恨地仰天骂道。
很明显,这场火攻必是哥舒晃设置的一个圈套。
而先前的那一系列的动作,恐怕都是哥舒晃为这次火攻所做的准备。
若哥舒晃在眼前,严震恐怕能一口将其生吞下去。
严震的诅咒没能持续多久,因为……
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临!
“杀!”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同时响起喊杀之声。
“还有后招!”严震只觉头皮发麻,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两彪剑南军分别在蒙城、臧玠的率领下,疯狂地朝惊慌不已的山南军冲杀过来。
成功脱出的大火的山南军,仅从人数来看,仍比掩杀而来的剑南军多上一些。
只可惜,一则因冒暑行军的疲乏尚未消除,二则突遭火攻、军心大乱。
任严震、黄琦如何呼喝,失魂落魄的山南军也无法组织起有效地抵抗。
以逸待劳的剑南军成钳形之势掩杀,不甚困难地便将山南军击溃。
“镇静,镇静,不要慌!”
“都聚过来,聚过来!”
严震厉声狂喝,意欲收拾住局势。
“呼!”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突然自剑南兵口中喊出。
代表严震身份的“严”字的大纛也不知被谁砍断,轰然倒地。
“严震已死,我军必胜!”有人乘势大呼,更激起剑南军的士气。
相反,山南军更陷入崩溃的边缘。
“休听剑南贼子胡言,严震在此!”严震奋起一刀斩杀一名敌兵,放声狂吼。
正在这时,一股凌厉劲风直奔严震后脑而来。
“铛!”尖锐的金铁声后,严震险险地挡住径袭而来的一刀,但却禁不住连退了两步。
“哼!”蒙城突袭严震未果后,冷哼一声,纵马继续前突,刀势如风如雨。
一刀疾似一刀,将严震笼罩其中。
严震武艺本就逊蒙城半筹,加之心慌且失去先机,更是被动不已,不到十合,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死去!”蒙城断喝一声,刀势愈猛。
眼见严震岌岌可危,一支狼牙长箭破空而至,不住旋转的箭身将周围的气流也带得猛烈旋转起来。
巨大的危险,几乎令蒙城汗毛直立起来。
猛夹马腹,蒙城大刀疾速回收,斩向来箭。
“锵!”一声巨响之后,狼牙箭顽强地突破大刀的阻挡,仅只方向稍偏些许,继续迫近。
情急之下,蒙城仅以两腿控马,身形向左偏倒。
“噗!”锐利的箭锋毫不费力地自蒙城坐骑的颈部刺入。
入体半尺有余。
热腾腾地鲜血自伤口处激喷而出。
被贯穿主动脉的战马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
蒙城及时跃下战马,拖着战刀在地上连滚数圈。
躲入士兵群中,才稍敢喘一口气。
见蒙城躲过自己的致命狼牙长箭,黄琦冷哼一声,收起强弓,提刀策马来到严震身旁,急声说道:“严将军,不可恋战,速速撤退!”
在此情形之下,黄琦也知继续抵抗绝无胜算,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好!”严震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多谢黄兄援手!”
“全军听令,跟上我,突破敌军包围,向西撤退!”黄琦高举手中大刀,厉声狂吼。
黄琦在山南军中勇名卓著,而这支兵马更几乎是由他亲手操练起来的。
残余的山南军听得黄琦命令,立即向黄琦战旗方向涌过去。
黄琦奋起武勇,大刀挥舞如疾风骤雨,刀下无三合之敌。
所到之处敌尽披靡,硬生生地领残军护着严震杀出一条血路,朝西面方向逃逸而去。
“杀!”随着臧玠一声断喝,数百支箭矢激射而出,将最后顽抗的近百名山南军击杀。
“娘的,终于胜了!”蒙城拖着大刀,来到臧玠身旁,面带异样的喜色,喘着粗气说道。
“哈哈……”臧玠点点头,笑着说道,“蒙将军,你小子没受伤吧?”
蒙城的样子灰头土脸,而且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着实很狼狈。
“没什么,但被吓得不轻!”蒙城摇了摇头,仍感心有余悸地笑道,“黄琦老贼地箭技着实厉害,跟崔……”
蒙城的话,忽地嘎然而止。
原本蒙城是想说“跟崔群将军不相上下”,但一想到已然阵亡的崔群,蒙城不禁心中一黯。
臧玠也怅然叹了口气,道:“蒙将军,你派人去请大将过来,我清理战场!”
“好!”
在蒙城、臧玠的环卫下,哥舒晃策马驰行巡视着横尸遍地的战场。
不远处的林火仍在熊熊燃烧,若无意外,一两天内恐怕无法完全熄灭。
“臧将军,逃了多少敌人?”哥舒晃四下一张望,和声向臧玠询问道。
“启禀大将,逃掉的不足三千!”臧玠崇敬地回道,“只可惜让严震给溜了!”
哥舒晃初一复出,即施展手段连挫敌军,此次更是以少胜多一举击破了严震万余大军,令臧玠、蒙城等一众剑南将士敬服不已。
臧玠、蒙城等人如今士气高涨,对哥舒晃能够扭转战局充满信心。
“嗯……”哥舒晃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意,“我军伤亡几何?”
“阵亡一千,重伤的也有四百!”对比起所破之敌,哥舒晃军的伤亡可说是微乎其微,此战绝对可说是完胜之战。
哥舒晃仍是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
在哥舒晃看来,如此缜密的计划,仍造成这般伤亡,却是算不上完美。
令哥舒晃遗憾的是,麾下士卒的战力比较有限,否则绝不至付出这般大的代价。
哥舒晃麾下士卒并非三台大营中的新兵,其中大部是郭英乂从成都驻军中抽调出来的,但这些士兵仍与哥舒晃原先手中百战精锐有较大差距。
只可惜,那些百战精锐在上次邓阳的大败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大将,接下来该如何?是否尾随追击严震?”蒙城急切地询问道。
“咳咳咳……”哥舒晃忽地咳嗽了起来,最激烈时连身体都伏在了马上。
“大将……”蒙城等人面现忧虑之色,关切地询问道。
这些日,为能够击败敌军,哥舒晃殚精竭虑,精力消耗颇大。兼之在炎热的天气下南北转战、长途跋涉,对哥舒晃的身体也有很大的损耗。
如今哥舒晃的形容更显得消瘦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名震剑南的美男子早不复往日潇洒倜傥。
“不妨事!”
小半晌后,哥舒晃始平息了咳嗽,缓缓立起身来,无力地摆手说道。
“不必追击严震了……嗬……经此一战后,严震已无力进攻。当务之急,是回师成都,助吕老将军击退张献甫,惟有如此,方可扭转战局!”
顿了顿,哥舒晃的气息逐渐平复了一些,继续说道:“蒙将军,你速派快马向主公报捷,并请主公将此战消息散布出去,振奋我军军心,并借此打击张献甫士气。”
“是,大将!”
成功地击溃严震之后,哥舒晃扭转战局的信心更增,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翌日傍晚,哥舒晃率军进驻普安。
普安守将得到大胜的消息后,也尽皆兴奋不已。
守将主动向提出,调兵跟随哥舒晃增援吕崇。
但哥舒晃等人的高兴并未能持续多久……
就在第二日清晨,一个直可惊天的消息传至普安。
张献甫大军已经攻克合江,合江守军几近全军覆没,大将吕崇死战而亡。
韦熊抢得吕崇尸体,率领少部残军败退。
如今,张献甫大军已顺江而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已经对成都形成了包围,攻打甚急。
成都城已经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