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绛县,县衙大堂。
“这几日,县内可有什么事?”向众人介绍了慕容复之后,杨错即向暂时担任油绛县军务的沈骏出声询问。
“启禀大帅,一切安好!”沈骏迅速回道,“马将军和郝将军从扶州返回之后,末将就立即照大帅的吩咐,将我军大败两路剑南军的消息通传平武郡。原本还有些不轨之徒意欲兴风作浪,但一听得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即安分下来。”
杨错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事么?”
“将军,马盘县已被收复,宋思杰率领的剑南军残部也被全歼,其领军的一名都尉也被生擒!”马燧接口道。
但他的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喜色。
“哦?你们派兵去了马盘县?”杨错略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没有!”马燧摇头说道,“是原先马盘县守军的余部乘城防空虚之机,一举夺回了城池,而后他们又将那数百名逃往马盘县地敌兵尽数击灭。”
“裴将军的尸身没有?”杨错关切地问道。
“只找到了首级,被……被悬挂在县衙门口。身体没有找到,据说……据说是被那宋思杰跺成了肉酱,拿去喂了……”说到最后,马燧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已经遏制不住心头地怒火,“狗!”
“啪!”
杨错摁在桌案的手不自禁地猛一发力,竟将坚木制成的桌案硬生生地从压垮,碎裂成无数块残木。
一股冲天的杀意不可遏制地从杨错身上散溢出来,将整个大堂笼罩起来。
“宋……思……杰!”杨错一字一顿地将宋思杰的名字“念“了出来,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就是……
将被俘的宋思杰也如法炮制地跺成肉酱喂狗。
贾耽、慕容复二人惊骇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自住地抵抗着摄人的杀意,冷汗迅速从额头现出。
与他们相反,马燧等人却是尽量将身体放松,反而没有受到影响。
“主公!”韦皋见贾耽和慕容复表情异常痛苦,急忙出声喊道。
“呃!”被韦皋一提醒,杨错也留意到了贾耽和慕容复的异状,消散杀意,逐渐让自己平复下来。
强大地逼迫感一去,贾耽和慕容复立即如释重负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同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如杀神般地男人。
“领军收复马盘县是谁?”我沉声向马燧问道。
“是裴将军帐下的军司马徐浩!”
“晋升徐浩为都尉,镇守马盘县。还有快马传书,命他将裴将军的首级小心送至龙县!”杨错缓缓说道。
“是,将军!”马燧抱拳领命,当即离开大堂去安排传书快马。
“人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杨错厉声决然说道,“此仇此恨,若不与郭氏清算到底,誓死不休!”
“誓死不休!”崔宁、郝玭、沈骏等人一齐愤愤出声喊道。
贾耽与慕容复虽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两人亦是聪明之人,也能推测出一个大概。
感受着堂中激愤的气氛,两人有些明了眼前这位威震天下的杨大帅为什么能够兵锋所指、无往不利。
军中将士上下同心,一荣共荣,一辱俱辱,自然三军用命!
“誓死不休!”贾耽、慕容复二人为如此气氛所染,顿感热血沸腾,不自禁地出声喊了起来。
次日早晨,崔宁离开油绛县,返回陇右水军。
临别前,杨错吩咐他仍要随时留意剑南军的一举一动,并调拨一部水军战船巡驻平武、江油一带的江面。
当日中午,在留下马燧并山字营及另外四千步卒驻守油绛后,杨错亲领其余兵马赶往龙县。
回到平武的第二日,崔佑甫正式接手平武郡政务。
崔佑甫的内政才能算得是出类拔萃,否则也不会成为未来的大唐宰相。
就是脾气有点执拗,还因为崔凝的缘故,导致他对于杨错从来都是恭敬多于亲近。
难道是来自“岳父”的仇视?
崔佑甫初至平武郡,并没有着急施行什么政令,反而先是领着数名自寿春跟随而来的年轻文吏四处走访,了解民情。
由于平武郡平定未久,郡内必然还有一些死忠于郭英乂的不轨之徒尚未清除,崔佑甫带着一帮文弱书生随意走访的举动,实在令杨错无法心安。
不得已,只好让韦皋领着十来名精锐士卒贴身护卫崔佑甫他们。
不出所料,从开始走访的第四天起,崔佑甫一行接连遭遇两次刺杀,幸亏刺杀的人筹划还不完善,韦皋又应对得当,才使得每次都能够有惊无险地渡过。
至第六天,杨错正准备出面阻止崔佑甫继续这一危险的举动时,他却自己停止了外巡。
连续几天的走访,崔佑甫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掌握了平武郡的基本状况。
接下来,崔佑甫就开始有条不紊地针对平武郡的现状,施行起相应的政略来第一步,便是安抚百姓,收拾民心。
得益于大唐这杆大义的旗帜,以及前段时间陇右军的释俘之举,平武郡百姓对陇右军收复陇右,并不反感,或者还有些欣喜。
崔佑甫在征得杨错的同意后,乘热打铁,连颁两令。
其一、明年平武郡全郡粮赋交纳比由郭英乂统治时的八取一降为三十取一,自后年起粮赋交纳比将维持在二十取一。
其二,凡郡内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以及九岁以下的孤儿,皆由郡府以布帛米肉进行瞻养。
这两令可说直接触及到百姓的切身利益,惠益颇大,料想必可收取良效。
当然,无论是“减赋令”,还是“赡养令”,都需要有雄厚的财力物力作为支撑。
否则根本无法维持下去。
幸好,当初为了支援郭英乂抗击山南大军,“前”平武郡太守曾从郡中征收了大量的钱粮物资。
后来,由于平武郡在短短数日内就杨错率军夺取,这些钱粮物资也没来得及转移或是销毁,白白便宜了杨错。
可以这样说,“坏人”由郭英乂当了,好处却是由杨错得了。
崔佑甫政略的第二步,便是将已在寿春施行得比较成熟的“亭里之法”,推行到平武郡郡。
一者为重新统计郡中人口户籍,二者也是为了彻底安定郡中治安。
第三步,则是鼓励百姓开垦荒芜土地。崔佑甫特地颁布政令凡新开拓之土地,五年之内不征收任何赋税,再往后五年只征半赋。
第四步,则是鼓励那些隐匿居住在山中地百姓,包括乌蛮人出山定居。
凡出山定居者,由郡、县府载入户籍,分配未垦土地,且三年内赋税减半。
这一举措。不但可以增加户籍,更可以消除祸乱治安的贼盗之源。
崔佑甫的内政才能,在这一整套政略措施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而且他也充分考虑到平武郡内各宗族豪户的利益,将政令推行的难度降到最低。
当然,政令推行是需要一个过程的,究竟能否取得良好的效果也需要时间来检验。
至少被杨错看在眼里的是,整个平武郡都忙碌了起来,百姓们脸上的表情,在“谨小慎微”中也慢慢现出了些喜色。
崔佑甫忙碌不停的同时,杨错也没有闲下来。
军务方面,士兵的征募事务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即使有杨错颁布的募兵令,但在起先的数日内,募兵的情况还是遭遇了出人意料之外的窘境,百姓应募者寥寥,而那些宗族大户也是丝毫不见动静。
就在杨错对这个由自己提出的募兵方法产生深深的怀疑时,情况却突然好转起来。
半个月后,竟有一百三十余名青壮要求应募入伍。
负责募兵事务地郝玭、贾耽、慕容复等人仔细核查了应募者地情况后,留下了其中的一百零五人,其余三十人大都已是家中唯一青壮,不符合募兵令的留嗣要求,故而被劝退回家。
没有想到,郝玭他们“劝退”的举动,反而大大赢得百姓的信任。
应募者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杨错亲自拜访了平武郡内四户最具影响力的宗族大户。
这些永远视家族利益为第一位的宗族大户,其实是非常现实的,所谓“忠诚”自然也建立在对家族有利的基础之上。
在郭英乂累败于陇右军的形势下,继续“死忠”于他,对他们的家族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他们自己也明白。
简单的晓以利害、许之好处之后,平武郡四大宗族中的三族明确表示投效大唐,各出族中私兵五百入陇右军中听用。
另外一族,因其有数名族人及数百家兵效力于剑南军中,不便明里投效,但亦私下为我军提供家兵二百五十人。
有这四大宗族带头投效之后,迅速便带起了连锁反应,其余大小宗族亦纷纷表示愿意投效。
在募兵工作走上正轨之后,具体事务便不再需要操心了,杨错则腾出工夫、仔细思考如何来搅扰郭英乂。
二月初十,无当飞军什长薛义领数名士兵赶至成都。
束手就擒于剑南军后,薛义称有重要书信要呈献于郭英乂,并说信中内容关乎几名郭英乂亲族的性命。
成都思环宫中,郭英乂单独召见郑鸿渐和刘展议事。
“啪!”
尽管郭英乂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但是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地怒火,愤愤地将手中绢书甩在了桌案上:“杨错狗贼,欺人太甚!”
“主公,杨错信中究竟说了什么?”郑鸿渐轻捋长髯,皱眉问道。
“杨错狗贼居然提出——要用郭爽、郭嘉林、宋思杰来交换阴平!”郭英乂拿起绢书递于郑鸿渐,而后愤愤地说道。
“什么?”郑鸿渐下首的刘展,眉头微微一挑,惊异地低呼一声,随即凝神沉思起来。
“主公可有意答应这一交换条件?”郑鸿渐览毕绢书,随手将其递于刘展后,抬头向郭英乂问道。
“这剑南一疆一土,皆是由我血战而得,岂可轻易让出!”郭英乂愤然说道,“杨错狗贼的无耻行径休想得逞!”
“主公,杨错此信大不简单,其中内藏极大阴谋。”刘展迅速看完了绢书内容,略一思索,出声说道。
郭英乂略感愕然地看着刘展,疑惑地问道:“哦?是何阴谋?请刘将军细言之!”
“以我料想,杨错此信,明里似乎是为以人换地,但暗里却是别有他图。”刘展无声叹了口气,心情略感沉重地说道,“杨错并非不知道阴平对主公的重要性,而且他可能……也早已知道主公不会答应这一无耻交换要求。但……他却仍然命人大张旗鼓地将此信送至成都。这其中的目的其实相当明了!”
“什么目的?”郭英乂似乎摸到了些头绪。但又说不出个究竟来,索性继续向刘展问道。
“离间上下级关系,损主公之威信!”郑鸿渐捋须沉声接口说道。
“正如郑公所言!”刘展点头说道。“主公试想,一旦您拒绝以阴平换回他们,主公亲族会怎样想?剑南道上下将士、百姓又会怎样想?”
“这……”郭英乂仔细一思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确如刘展所言,一旦拒绝以地换人,自己无形之中便成了一个不孝、不仁、轻才重物之人。
如此一来,无法向其他亲族交代还是其次,最要命地是将会在士人和百姓中威信大失。
“能否将此事,秘而不宣?”郭英乂急切地询问道。
“主公,此时恐怕已经不可能。”刘展摇头说道,“那送信之人初被擒获之时。便已大肆张扬此事。恐怕知道此事的人已不在少数。”
“那该当如何是好?你们可有应对之策?”郭英乂面现忧烦之色,急切地询问道。
“阴平乃是出入剑州的咽喉所在,本不该轻易丢弃。”郑鸿渐踌躇了半晌,缓声说道,“以剑州眼下如此之势,日后恐怕也无法抵挡陇右与剑南的进攻。既如此,莫如就依了杨错,以人换地。”
“即便我答应交换,万一杨错狗贼毁诺,又该如何?”郭英乂面色不豫,似乎有些不满郑鸿渐地回答,“难道就非得交出阴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