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似乎颇为惊异于自己的拳头居然会被人挡下。
努力地挣了几下后,更骇然地发现,对方的力量之大,竟还在从未遭逢敌手的自己之上。
无论怎样用力,似乎都摆脱不了对方铁环一般的大手。
“去死!”壮汉毫不犹豫地又将左拳轰出,意欲脱离困境。
杨错迅速将身形一矮,右手探出,紧抓住壮汉右臂的臂弯处。
随即身体一扭,力量猛发,一个“过肩摔”,将壮汉重重地甩在了青石地面上。
以杨错的力道,加上坚硬的青石地面,重撞之下,就算壮汉的体质再强悍也无法爬起身。
但令人惊异的是,尽管这“蛮族壮汉”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实在不哼一句,显然其性格极硬。
此人的力虽大,可惜……武艺技巧却不怎样。
“哇啊……”
见两个照面之下、那名凶神恶煞地壮汉就惨败当场,周围围观的百姓立时惊骇地喊出声来。
“大帅,地上的兄弟都只是受伤昏倒。”那名什长来到杨错的身边,崇敬异常地禀报道。
“将军,这家伙怎么处置?”什长接着问。
听得无人死亡,杨错神色一缓,随即转头对躺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壮汉问道:“你叫什么,为何当街闹事伤人?”
“哼!”壮汉虽处境窘迫,口中却毫不服输,坚持着怒骂道,“你们这些汉人,除了欺诈,除了杀人放火,还会什么?今日输给你,我认了,我打不过你……但是我死也不会服软!”
“欺诈?杀人放火?”杨错眉头一皱。
看壮汉所说的话,和说话时的模样,似乎内中还别有隐情。
杨错沉声问道:“你有胆滋事伤人,却不敢承认,居然反咬一口?莫非你们族中全是这样之人?”
“你敢羞辱我们乌蛮勇士?”壮汉目龇欲裂,似乎愤怒已极,颤抖着身体,竟然要强行爬起来,“要不是你们汉人骗我宝物,又以多欺少,我怎会打你们这帮杂碎!”
“骗你宝物?莫要虚言,是何物?”
“我家传的宝斧!”壮汉恶狠狠地说道。
这乌蛮壮汉性格虽然粗鲁,但却不像是个说谎之人。
杨错面色一沉,转头向围观人群怒喝道:“究竟是谁骗了此人的宝斧?快些自己滚出来,否则一旦查明,必严惩不怠!”
一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从人群中走出,声音颤抖着说道,“小人知罪,小人这就将宝斧奉还,请……大帅恕罪!”
“先将宝斧拿来!”杨错冷着脸喝道。
不多时,那商人在一名士兵的看押之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玉斧回到杨错身前。
杨错将玉斧握在手里,立即感受到一股寒气从玉柄上散溢了出来。
好一把宝斧!
很快,商人将事情地原由简要地说了出来。
原本这名乌蛮壮汉想要以身边的饰件向这名商人换些钱物,但颇有眼光的商人却看中壮汉的玉斧,想要将它买下。
但,将玉斧视若珍宝的壮汉无论如何不肯出卖。
商人便出了个阴招,以看为名将玉斧骗到手,随即命铺中伙计赶壮汉出去,最后便闹成如此光景。
贪婪真害人!
“拿去!”在壮汉惊疑的目光中,杨错将那柄宝斧丢还给他,“宝物已还你!此事之过,本不在你。你虽伤我军士,但庆幸无人亡故,否则此事不会如此轻易了断。我也不与你计较,你且好自为之,或走或留于城中,皆莫要胡乱滋事!”
“将此人交有司处置!”杨错沉声对那名什长说道,“从重治罪,不许宽待!”
“是,大帅!”什长领命离去。
耽误一些时间,建宁王殿下、李泌他们该等得急了!
杨错整了整锦袍,正要离去。
“这位勇士……请停一停!”壮汉挣扎着爬了起来,急声向杨错说道。
“有事?”杨错举目看向他。
“勇士叫……什么?”壮汉尽力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和缓一些,但问出来的内容却是相当的“不客气”。
“杨错!”沉默了片刻,杨错还是告诉了他。
“勇士是个……大将军么?”
“……”
杨错微感愕然的点了点头,但严格来讲,自己的神武大将军跟真正的“大将军”还差得远呢!
这个乌蛮壮汉估计搞不懂这些问题。
“我叫孟龙……”壮汉强忍着痛楚,介绍自己的名字。
“姓孟?”杨错想起了剑南军麾下有一支极其擅长丛林作战的山地军,好像统领之一也姓孟,“孟获”的孟。
经过孟龙随后的一番自我介绍,杨错不禁有些愕然地看着这名粗豪的壮汉。
孟龙居然还是绵州境内的乌蛮族族长之子,而他所以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兰州,竟然是被郭英乂累次攻伐掠夺乌蛮人丁、财富之事,向当今天子求救,那把被骗的家传绝世宝斧正是进献天子的贡物。
当然,这些乌蛮族人根本不知道大唐如今的情形不太可能管这事儿。如果朝廷能够管事情的话,南诏国就不会和大唐反目成仇,郭英乂也不敢叛唐。
见惯了汉人的冷眼,今日乍见杨错似乎对他还算“不错”,而且杨错的地位似乎也不低,他竟是想让杨错帮忙对付郭英乂对其族人地的攻伐掠夺。
听罢之后,虽然杨错仍是面无表情,但其实心中早已盘算开来。
绵州,地盘!
乌蛮,兵源!
当日晚上,兰州,节度使府。
杨错将李倓、杨天佑、李泌三人招至书房之中,进行机要密议。
“乌蛮诸族大部居绵州,亦有部分居住梓州、汉州,与居住在南诏国拓东节度使麾下的乌蛮族同宗同脉。族人多居山中,以谷为食,能自铸兵器,好武习战。”
李泌和声向众人解释着乌蛮异族的基本情况。
他以前四处游学之时,对乌蛮族的情况了解得不少。
“郭英乂自担任剑南节度使开始,经年累月征伐乌蛮,一则为取土地,二则更可获取人丁,强者为兵,身体差的补户。乌蛮族虽果勇善斗,但不通兵法谋略,几州乌蛮族又互不往来,累战累败,失却人丁无数。”
“如此说来,若能取乌蛮族为我所用,岂非可增丁添户,扩充军力?”杨错眼睛一亮,沉声说道。
“正是!”李泌点头道。
“得乌蛮为用,非但可增兵添户,更可引其为援、助我军平定绵州!”李泌考虑得更深远,“夺下绵州,就意味着孤立了剑州。”
“话虽如此。”杨错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但乌蛮被郭英乂征伐过甚,乌蛮与汉之间积怨已深。今日他虽然想借助我军之力、抗衡郭英乂,未必会轻意为我所用。”
“要使乌蛮为我军所用,说易不易,说难却也不难。”李泌淡淡一笑,从容说道。
“先生的意思是……”杨错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欲平乌蛮为我所用,无非就是这三步。”李泌淡然说道,“第一,摄其志;第二,服其心;第三,使向汉!”
“请先生细言。”
“异族之人,敬勇士,尚武力。故而,想要收服他们为我所用,通常第一步便是以武力震慑其志,使他们不敢妄生异心,摄其志;但是仅以武力慑服,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长此以往甚至可能加剧汉夷矛盾,进而导致更为激烈的反抗。”
“所以,更为关键的下一步,攻心!以恩、惠、情等诸般手段,服其心。而今,那乌蛮族长之子向我军求援,正是一个绝佳的,施恩予惠、动之以情的良机,反正我军将来也是要进袭绵州的,答应了乌蛮的要求,其实正是一举两得。”
李泌从容不迫地和声分析道。
“至于第三步‘使向汉’。”
“同化!”杨错笑着接口说道。
“同化?”李泌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略感讶异地将杨错的话低喃了几遍后,方始恍然,点头说道,“大帅这个词倒是颇为贴切。”
“殿下,先生所言极是,这三策如果施行得力,当可收奇效!”杨错点了点头,认可了李泌的方案。
不得不承认,李泌的“三管齐下”之策,正是收服乌蛮、甚至是其他异族的最好方法。
当然,真正施行起来,难度肯定是有的,前面两步还好说,第三步没有一、二十年恐怕是难以奏效的。
“殿下,先生之言可行!”杨天佑也点头说道。
“恩。”李倓微微颔首,转头对杨错说道,“就照先生之策行事,妹夫,此事就要交于你了!”
“殿下放心!”杨错笑着点头应道,“暂时恐怕还不能对绵州动手。一是因为吐蕃威胁的缘故。二则龙州、扶州两战中,军力折损不轻,需要休整补充兵员。”
龙州、扶州两战之中,陇右军折损了七千,比起剑南军虽要少得多,但对精锐被抽干的陇右军而言,却也是相当大的损失。
此时,九路节度使兵败邺郡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妹夫,需不需从兰州调拨些士卒与你?”李倓关切地询问道。
“殿下,兰州的兵力本不雄厚,又临吐蕃军的威胁,不宜再外调兵马。”杨错摇头拒绝。
接着,杨错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准备在剑南三州募兵,训练出精兵。”
“剑南三州初平,民心未复,若强行征召百姓入军,恐于安定不利。”李泌斟酌着提醒说道,“不知大帅有何妙法?”
李倓、杨天佑亦知李泌之言在理,皆将目光转向杨错。
“非是征,而是‘募’!”杨错笑了笑,回答说道,“我要让百姓主动入军!”
“妹夫想怎么做?”李倓感兴趣地问道。
“其实很简单,四个字可以概括,以利驱之。”
“这怎么办?”
“我想颁布一道募兵令,凡户有青壮两人者,出一人入伍,则免赋税三年;凡户有青壮三人者,出一人入伍,则免赋税一年,出两人入伍,免赋税三年……以此类推,但每户必得留青壮一人在家。若家中只有一青壮,则不得入伍,以免绝嗣。”
“豪族大户,凡出青壮家兵两百,赋税三年减半,并可择其族中有为者一人任军司马或是县尉;凡出青壮家兵五百,赋税五年减半,并可择其族中有为者一人任军都尉或是郡中椽吏。”
“大帅此策既可募到兵员,又不妨对当地的治理,确是良谋。”李泌点头赞同,随即又提到了一个弊端:“但这样一来,剑南三州将来几年的税赋必然几乎为零。”
“若无兵员拱卫土地,又谈何赋税?”杨错笑着和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征募兵员以抗吐蕃、郭英乂、南诏,钱粮等物依靠其余州郡的赋税、库存以及公南商会的臂助,应当还支撑得住。”
“好!”李倓点头,“我也会写上奏朝廷,希望能从朝廷要些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