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毅,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安思霖完全不把自己当人质,反而站起身来,在营帐内随意走动。
杨错闻言一怔。
安思霖没听到回答,回头看向杨错:“你怎么啦?”
“你还是第一次称呼我的表字,以前是直呼我的名字。”杨错笑了笑。
安思霖也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
她其实本来想称呼“郎君”,又觉得不合适,所以改了。
安思霖大手一挥:“这不是重点!存毅此次四百里余里急援李皋,应当只带了少数精兵吧?”
“不错!事实上,我此次兵返郿县只调用了麾下三千军马!”杨错微一沉吟,低声说道。
事已至此,即便告诉安思霖也无妨了。
安思霖娥眉微挑,好奇地问道:“难道当日存毅在接到李皋的求援消息时,就没想过要倾奉天之兵前来救援?你就如此自信凭借这三千兵马可以救出李皋?”
杨错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自信,只是尽力而为,能救出曹王殿下固然最好;若是救不出,至多就是我们同葬身郿县罢了。至于说倾奉天之兵来援,这个念头虽曾有过,但很快便放弃了!”
“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救李皋?”安思霖追问道。
杨错反问:“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抓李皋?”
安思霖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其实对此都算是心知肚明,因为李皋的身份特殊,作为皇族监军。本来是应该李倓来负责,后来李倓被召回,这就成了李皋的任务。
杨错在唐廷本来就不太受信任,如果再出这种事,丢失郿县在前,不救李皋在后,基本上就等于自绝于唐廷。
“你为什么要放弃倾奉天之兵救援?”安思霖反问。
“呵!思霖,你还要再试探我么?若是倾全军来援,弊过于利。其一,大军出动,行军速度必然大大变缓,而且难以隐藏行迹。在如此情形下,若是我要尽快赶到郿县救援殿下,那便只有走最近的路,这样大概也就正中你的下怀。我料若走这一路必然埋伏重重!其二,若是我倾全城军马出动,恐怕奉天也就难以保全了吧?”
安思霖听罢,神态依然不变,但睿智的双眼中却令人难以察觉地闪过一道精光。
杨错注视着安思霖,反过来向她问道:“思霖,我已经回答了你好几个问题。现在也请你解答我一个疑惑。今日我攻克郿县时,听闻约四日前曾有大队叛军从郿县出发,朝东面进军。这支军马应该是去奔袭奉天的吧?”
安思霖微一沉吟后,轻笑说道:“不错!算来到此时,牛将军的前锋也该到奉天附近了。存毅,你虽未倾巢而动,但却也精锐尽出,更何况你本人又不在奉天中。依我之见,你这奉天应当不保了!”
“或许吧,但也未必……”杨错面沉如水。
现在也只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董晋身上了。
在郿县已不可守的情况下,奉天已是我军对付叛军最重要的据点,一旦失去,将无法对身在长安的叛军构成威胁。
如果不能构成威胁,雍县就危险了。
他们这番对谈时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人质与“绑匪”之间,而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之间的交谈。
而三百余名轻骑,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
郿县西北方向三里处,渭河南岸的渡口。
“拜见殿下!”早已守侯在此的郝玭与野诗良辅二人一见李皋、杨天佑等人率军来到,赶几步上前向李皋行单膝跪拜礼。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快请起!”李皋翻身下马,将二人扶了起来。
“多谢殿下!我等已奉大帅之令为殿下军马准备了三天的口粮,安太清那边也已按照大帅的命令火速征集了大小船只总共八十余艘,现悉数停在这个渡口。请殿下、杨将军速速登船,走水路撤往雍县。”郝玭急声说道。
“郝将军,这些船只可搭乘多少士卒?”杨天佑眺望了一下前方河中的大大小小的船只,沉声问道。
“禀二将军,除去操船之人,这些船只大约可搭乘三千余人。”野诗良辅回道。
“什么?只有三千人!”李皋惊道,“这么说来,还要有几千士卒无船可乘,他们当如何撤离?”
“殿下放心,大帅已经有所安排,搭乘不下的人可以经陆路返回雍县。只需先用船将他们渡过渭河,就可不必担心叛军的追赶,附近的船只已被安太清征调光了!”
“恩!”李皋略一沉思,点头说道:“也只得如此了!存忠,你速去筛选军士,凡带伤以及体格虚弱者皆搭乘船只撤离,其余体壮士卒先行搭船渡河,走陆路返回。”
“是,殿下!”杨天佑应声离去。
李皋定了定神,又转过身躯对身后的李晟说道:“良器,牢烦你返回叛军营中去接应大帅撤离!”
李晟拱手慨然应道:“是,殿下。我去了!”
“恩,一切小心!你与大帅都必须平安归来!”
酉时,叛军帅帐内。
主帐之中,单手托额,双目微闭养神的严庄,忽地睁开眼睛,沉声问道:“两个时辰到了吗?”
严庄坐在帅案边的椅子上,帅案后的椅子是安思霖的,他不敢坐。就算想坐,也不是这个时候。
一直随身护卫在旁的狼牙禁卫统领立即应声答道:“大夫,还有一刻多才到。”
严庄长身而起,轻捋了一把颔下三尺长髯,肃声说道:“令狐,随我一起出帐看看。”
“是,大夫!”
两人一起来到帐外,跨乘上战马后,令狐立刻指挥狼牙禁卫将严庄环卫起来。
安思霖策马来到坚实无比的包围圈后,沉声向负责指挥包围的大将孙孝哲问道:“孙将军,里面情形如何?”
以五千强弓兵、一千长枪兵包围两百轻骑,怎能不坚实?
孙孝哲见是严庄来到,连忙行礼回道:“禀大夫,并无异常。据医生回报,安秀将军伤势已无大碍。而公主……正在与杨错言谈甚欢!”
言谈甚欢?严庄知道公主与杨错的关系,啥也没说。
只是如果让陛下知道了,该作何感想?严庄摇了摇头,暗自叹道。
就在这时,军营南门处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严庄眉头一皱,对孙孝哲说道:“孙将军,去看看怎么回事?”
孙孝哲领命离去,不多时后又疾速折返回来,朗声向安思霖禀报:“有一员唐军大将杀回来了,想要进营见杨错。大夫,可要让他进来?”
“看来李皋撤得差不多了,也该是轮到杨错履行允诺了!”严庄沉声说道,“放他进来!”
杨错立马横戈,张望了一下严庄命人放在两军之间的“更漏”,心里逐渐变的忐忑起来。
两个时辰就快到了,不知道殿下、二弟有没有安然撤到三门渡口,登船起程。
不知道安太清到底征调的船只到底够不够……算来也该有人来给我回报消息了!
“大帅,我回来了!”
是……李晟!
杨错欣喜地寻声看去,只见李晟策马通过南面叛军长枪兵闪开了一条狭小的道路驰进了包围圈中。
“良器!曹王殿下、二弟他们怎样了?”杨错急声问道。
“大帅放心,殿下与二将军已安然抵达!郝玭与野诗良辅他们已按照将军的安排准备好了一切,随时都可以动身!殿下命我来接应大帅撤离!”李晟朗声回道。
“良器,你来回的一路上可曾发现什么异常?”我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毕竟严庄的狡诈是相当出名的,谁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暗地里动些手脚。如若稍有不甚,在现在的境况下亡命丧身之时也就不远了。
李晟知道杨错话中的意思,摇头说道:“大帅,没有发现叛军有什么异常动向!”
杨错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稍安。
既然严庄没有违诺,下面也该我履行承诺。尽管我深知放了这几位会有什么后果,尤其是安思霖。虽然这次让她失策了一把,但若追究起原因,还是因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极度疯狂凶险的救援策略,才让自己有机可乘。
如果再有下一次,以自己的能耐,在他面前恐怕是占不了任何便宜。但不管自己内心中是如何的忌惮他,既然答应了放人就一定说到做到。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策赤拨叱向前走了几步,杨错大声喊道:“严大夫可在?”
“我在此!”很快,严庄在狼牙禁卫的护卫下现出了身形,朗声应道。
“多谢严大夫允诺放他们脱身。如今两个时辰将到,我也该兑现承诺!我先放还安秀将军。但还要请承容郡主再‘护送’我一程,待我等离营五里后,便放了她。不知严大夫以为可否?”
“不行!公主是最重要的!”
“这就没办法了,公主是我手里的唯一王牌。”
严庄略一沉思,想起杨错与安思霖的关系,果决地说道:“行!我相信你是个信人。你等离营一‘刻’时间之内,我不会命大军追击。”
“如此多谢严大夫!”杨错转头对身后负责看守安秀的风骑兵道:“放人!”
一片寂静之中,几名叛军士卒奉命小心翼翼地来到杨错面前,从轻骑兵那里扶过了仍不能自己行走的安秀,举步返回了叛军阵中。
“南阵散开,放他们出营!”在严庄的示意下,孙孝哲大声喝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