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山中下起了雨。
刘晓兵披着衣服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睡在他旁边的陈四平也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翻身跟他一起钻出了撮罗子。
俩人顶着细密的山雨,找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解决了问题,也没急着回去。
“晓兵,这事儿可难整了,按照熊姥姥说的,咱们恐怕还得绕个大圈子去那个什么老母猪岭,那还不如试试去莽子河口镇打听呢,再说咱们也没个真凭实据,就凭这么捕风捉影的话满世界的瞎转悠,啥时候是个头儿呢?”
陈四平嘬了嘬牙花子,仰头瞅了瞅天上飘飘洒洒的雨水,一脸艰难地摇头。
晚饭时候虽然饭菜鲜美,可刘晓兵吃到后来,就有点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熊姥姥说的那个疑似线索——老母猪岭。
东北的地名,往往起得十分生活化,什么秃子山,老母猪岭,黑瞎子沟,可以说有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意思,约定俗成,浅显易懂,也就叫开了。
熊姥姥说的老母猪岭就是这么一处地方,据熊姥姥所说,这地方大概在黑瞎子沟和莽子河口的中间,想要去莽子河口,多半要经过这里,最妙的是这地方有个老村子,比黑瞎子沟前头的段家村还大点儿,说不定能找到人打听到这几个战士的消息。
刘晓兵当时没有说话,只是和陈四平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会儿听着陈四平抱怨,他也没吱声,仰头从树杈子密密的枝丫缝隙里看着天上的细雨,半晌才道:“我总觉得,咱们备不住已经离真相非常近了。”
为了找牛朝亮,他兜兜转转,已经踏过了大半个白山黑水,这份笃定却是今天才忽然生出的。
现在一出口,他自己都松了一口气,好像一份巨大的责任就要卸下似地。
陈四平却是愣怔了一瞬,不敢相信似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奇道:“你这是何出此言?难不成你已经推断出牛朝亮他们的去处了?”
说着自己先捏着下巴思索一晌,百思不得其解道:“没道理啊,我怎么就没想出会在哪,难道真是在老母猪岭?”
刘晓兵噗呲一声笑出来,摇头道:“我不确定我的推断,但是我总觉得,胡老先生似乎隐瞒了些什么事情,我觉得在去老母猪岭之前,咱们有必要先去再拜访他一次,说不定就有线索了。”
陈四平一头雾水,“这事儿听你们打了半天机锋了,我怎么还是没弄懂,而且胡大哥也怪怪的,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难道真是胡老先生对咱们隐瞒了真相?这也犯不上啊。”
“是啊,犯不上啊,可到底是为什么呢?”刘晓兵悠悠叹了一口气,也是眉头紧锁。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
熊姥姥本来以为刘晓兵会从黑瞎子沟的后山翻出去直往老母猪岭,没想到刘晓兵却决定先回镇上去,早上听说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刘晓兵只好解释了下,说是有些行李还在宾馆,等取了东西,再研究去老母猪岭的事儿。
再说放熊老娘的借条还要送到镇里,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得刘晓兵亲自跑一趟。
熊姥姥这才点点头,还亲自把他们一路送出了黑瞎子沟。
走出去老远,刘晓兵回头去看,还能看到她的身影站在山岗上,风一吹,衣摆飘摇,像是一尊雕像,遥遥相送。
“熊姥姥等了一辈子,才等来咱们三个将这个故事说出来,让我还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陈四平回头也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叹。
刘晓兵叹一口气,苦笑道:“我倒是觉得,我心里的担子更重了,总觉得是被托付了了不得的事情。”
胡大哥的背包腾空了一大半,这会儿背着就轻松了不少,他本来一直闷头走路,此刻闻言强笑道:“熊姥姥把那么重要的借条都给了你,这还不是了不得的事儿?估计你回到镇上可有得忙了,米科长他们非得缠着你好几天不可。”
一想到米科长整天缠着自己要自己把熊姥姥的故事讲一遍,细枝末节都不放过,刘晓兵都忍不住头疼,连忙摆手,“可别可别,那还是胡大哥你讲好了,反正借条现在也在你的背包里。”
他急得满脸通红,逗得胡大哥和陈四平都忍不住笑。
三人一路走回段家村,刚好赶上回镇上的小客车,等辗转回到镇上,天都擦黑了。
下了车,胡大哥看着他俩,欲言又止。
刘晓兵了然,看了看时间还早,便朝前挥了挥手,“走吧,这事儿如果弄不清楚,我今晚也睡不踏实。”
胡大哥这才松了一口气似地,连脊背都挺直了不少,挥手打了一辆车,载上三人,就往自己家去了。
车上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为啥去胡大哥家,三人心里都有数,所以没人再提,只是快到胡大哥家楼下的时候,陈四平俏没声儿地嘟囔了一句:“进门儿咋说啊?”
胡大哥一咬牙,从牙缝儿里蹦出一句:“直接说。”
可惜进了门,却没有给他们仨这个直接说的机会。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七八个人,被团团围在中间的,正是满面泪流的胡老先生。
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还不等说话,胡老先生已经看到了胡大哥,立刻摸了一把眼泪,伸手招呼道:“大孙子快来,这是管文化的赵处长,这个是社区的王区长……”
胡大哥硬着头皮上去认识了一圈儿,臊得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刘晓兵和陈四平站在人群后头,一头雾水,刚巧看见米科长站在墙角朝他俩招手,赶紧凑过去小声儿问道;“米科长,这是咋回事儿?”
米科长瞟了场中一眼,满面笑容地拍了拍刘晓兵的肩,凑近了压低声音道;“镇上对吕连长这次烈士遗骸发掘的事儿极为重视,四处走访寻找相关证据和线索,胡老先生上次说的话上报市里之后,市里对与烈士有过交集的老同志也很是关怀,要求地方给予帮助,这不,文化处和社区就来登门拜访,想看看有什么实际困难啥的,可是……”
说着脸上倒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来,刘晓兵和陈四平一怔,刚要问个明白,不想人群里的胡老先生却先开了口:
“政府对我的关怀,我老胡受之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