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深犹测

    大梦谷百里开外，有高峰陡峭，岩石青黑。刀光剑影，在峰顶折射四散，有的断云穿霄而去，有的则斩切山石。刀气剑气掠过之后，大片大片的林木倾倒，土石垮塌而下，把临近的几座山峰，都打得坑坑洼洼，甚至出现一些洞穿了山体的孔隙。那些从上而下切割过来的气息，更是让这座高峰变得越来越险峻。刘启文借助回梦舍利，临时拔升功体，激战赵无极，初时还算平分秋色，但时间越长，催动回梦舍利的反噬就越明显，很快就被刀气压的险象环生。洪东也顾不得什么高手傲骨，在旁边一座山峰顶端策应。时而便有一道降龙掌力，贯穿两峰之间的云霭雾气烟尘，如同金龙咆孝，龙鳞片片，龙身修长，扑击而至。但每当这时，赵无极只须刀锋一转，便将金龙斜斩两断，整体溃散。在另一座更远些的山峰上，白铜和古兰香正在观察。“怪！”古兰香滴咕道，“这套降龙十八掌，掌法蕴义，博大精深，取精用宏，又暗合卦象变化，后手堪称无穷无尽，创立这套掌法的人，一定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赵无极就算根基比洪东高，也不该能轻易表现出这种谋长节短，算无遗策的感觉。”白铜小声传音说道：“听你这个说法，会不会是因为他对降龙十八掌的了解，甚至高过洪东？毕竟，假如这个世界的背景，暗合我看过的那些作品，那么这个赵无极，几百年前应该被降龙十八掌打败过，他活这么久，肯定会设法研究吧。”古兰香摸出一个酒葫芦，浅尝一口，眼睛亮闪闪的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现在用的，必定不是全力。啧啧，白小铜，我们一起出手干他一下子吧。”白铜轻轻拢起眉毛，眉间出现一点细纹，道：“现在？”他们两个没有急着出手，全因赵无极刀势强绝，刘启文守得却渊渟岳峙，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洪东与刘启文默契极佳，倒还比较容易插手一二，白铜和古兰香却不同，若是不先观察一下，贸然出手的话，有一半的可能，会造成局势失衡，出现破绽，刘启文先遭重创。而古、白两人若沉得住气，等到天平彻底倾斜的时候，再顺势插入战局，就反而可以目标明确的去弥补劣势，扳回局面。“既然他藏招，那我们现在的观察根本看不到真貌，意义不大。”古兰香咕都咕都多灌了几口酒，传音道，“而且这种隐藏实力的反派，如果不尽早逼出他的真实本领，关键时刻很容易突生变数，形成大患。”白铜沉吟道：“那也再等一下，等看看大梦谷那边，会不会有一个足够让他分心的变化，如果十秒之后，那边还没有大动静，我们就直接出手。”古兰香轻轻点头，收起了酒葫芦。左右群山之下，土石滚滚，烟尘四起，喧嚣不已。云雾之上，数峰挺拔，峰顶氛围却愈发清冽，只闻刀剑争鸣，梦幻般的光华，互截对斩，稍纵即逝。百里外的大梦谷中，忽然飘起一缕紫金魔气，直入云霄。所有的魔域使节，体内都会有一缕绝域魔气，无论是平时用来辅助练功，示警、保命、爆发都有奇效。像是陈公公的那些死士手下，就是无相王利用无相神功，复刻了自己体内的些许魔气残息，培养出来的，属于伪劣产品，只有催发潜能、提升天赋的效果，却会导致部分情绪缺失，生活习性与常人迥异，且不多提。真正的魔域使节，体内的魔气都是直接来自魔域主宰的馈赠，一旦使节身亡，魔气还可以包裹着死者的主体意识，逃之夭夭，夺体重生，这对于很多中低层的使节来说，非常实用。但是对于高层的使节来说，这个保命效果，反而没什么大用了，因为，一个有能力与他们放手对拼，乃至击杀他们的“敌人”，也完全有能力，磨灭那么一缕魔气了。果然，紫金魔气刚刚飞起，便见高空中云气缭乱，一只佛门真气凝聚出来的金光大手，凭空伸出，狠狠攥住魔气，五指捏合，将之收走。赵无极感应到那边的情况，目光略微一偏。就在这时，忽然一轮熊熊燃烧的大日，在他眼中坠落，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日落之光，神箭已至！人王射日箭意，化作了占据所有感官的强光，而轩辕箭与光同行，来到赵无极颈侧。似乎就要从他的脖子上，横着贯穿过去，一箭断头！赵无极手中刀，如秋水一收，抵挡白铜的这一记轩辕箭。刀箭相撞，金光璀璨，如同一根根修长无比的金针，从这二者接触的那个点上，散发出来。但这无数金针光芒，又骤然一暗。因为有一根棍子，粉碎空气云雾，粉碎这些金针光线，棍身上燃烧着难以说清是光是暗的煞能灰焰，横扫而至。抽出这一棍的瞬间，古兰香掌心平平无奇的掌纹，传出惊天的炽热，从战团内部购得的“霸者横拦”命格力量，在冥冥之中加持、增幅着这一棍的霸气。霸者横拦……无极处！这一棍抽在轩辕箭的末端，箭鸣声悠扬无比，将整支箭像铁钉一样，朝着赵无极的宝刀，朝着宝刀后的脖颈钉过去。赵无极的刀身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纹，整个人都略微失衡。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真正有可能威胁到他性命的，是在他的正面。刘启文也一剑刺出。巨阙剑平平递出，剑身上仿佛担着天下道义，荡起君子之风，剑势劲勐无比，大有荡清云空之力。赵无极眼皮撑开，浓眉怒目，左手一掌拍去，硬撼千古名剑。这一掌没有龙形气劲，没有龙吟动天，但是也正准备出掌的洪东，却分明像是看见了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震惊百里。不，这一掌的意境，比震惊百里还要质朴，比从唐朝传承下来的降龙十八掌，还要更沧桑古老，却又历久弥新，颠扑不破。伴随着赵无极这一掌打出，乾坤正气，勃然爆发，脚底下的这座险峰，轰隆隆沉降下去。巨阙剑刺在他的掌心，似乎破了一点皮，但没有半点鲜血溢出，似乎根本还算不上受伤。轩辕箭被弹开，砰的一声，射穿了旁边的一座山峰。古兰香的长棍一拧，继续横扫而来，却被那把开裂的宝刀架住。赵无极双臂一振，乾坤正气，通天彻地。刘启文和古兰香，都被震荡得飞离了这座山峰。不过，赵无极并没有乘胜追击，他眼中的紫金魔气，正在鸟鸟显化，似乎隐隐约约地受到了乾坤正气的刺激。“无相居然败落的这么快，他如此无用，也不值得我为他拖延了。”赵无极看了一眼大梦谷的方向，见那边有一具骷髅腾空而起，正往这边杀来。他身上气息，便迅速的从浩荡无涯的乾坤正气收敛回去，重新向着原本平和醇厚的先天真气转化。深藏在他体内的紫金魔气，受到的刺激越来越轻，也渐渐平复。“诸位，这一次，我敬了我当初的刀剑岁月，下一次再相遇的时候，我就要不择手段铲除你们了。”赵无极身影一闪，居然连自己派到大梦谷去的手下也不管了，当场破空远去。“步青云，或者燕北飞，不管你这一世叫做什么名字，珍惜你最后的时光吧。”刘启文在另一座山头上落下，看向之前他们对决的那座山峰。那山峰轰隆隆的，向下沉降了将近十米，峰头之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把出现裂纹的宝刀。清风吹过，铿锵一声，宝刀从裂纹处折断。“这家伙……”古兰香落在白铜身边，一棍刺地，身影翻转落下，低声道，“这家伙，恐怕是个六星高阶啊，不行，我们刚才还是没有逼出他真正的全力，下回要是被他突袭，很凶险了啊。”骷髅金身飞到近前，却慢了一步。“是你？”刘启文感受到骷髅金身上属于关洛阳的气势，“难怪能够这么快击溃无相法王，不过就算是你，也追不上他了。”众人都忧心忡忡。赵无极隐藏实力这件事情，最麻烦的地方，不仅在于难以测定他的实力上限，更在于，猜不准他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他安心当一个魔域使节的话，那么以他的实力，在轮回者们到来之前，完全可以掀起大规模的反攻，打压回梦心法一脉。就算洪日新还在，回梦舍利也在，只怕也挡不住施展全力的赵无极加上阴阳、无相二人。但既然赵无极没那么做，就说明他有别的图谋，以后关洛阳、刘启文他们做事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要多提防着一层，去猜测对方可能在什么时候出手，要怎么防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才是真正让人浑身不自在，难以安心的地方。骷髅金身在空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落到峰头，盘膝坐下，手上似有若无的，捏了个印法。霎时间，这具骷髅浑身金光大放，所有能够调动的佛门功力，都被他以最精妙的方式调动起来。仿佛每一丝每一缕的真气，都在进行最剧烈的燃烧，但燃烧的过程并没有消耗，燃烧产生的光焰，还是被收拢在体内，产生更加令人震惊的能量。海水浩渺。破裂的海岛上，关洛阳真身，为自己造了一套实质的桌椅，泰然自若的靠在椅子上垂钓。这座小岛的其他几个方位，元次郎等人，各自清修，就算是鬼众道，居然也很耐得住性子。突然，鬼众道和雷梦白转过视线，死死地盯住关洛阳。关洛阳端坐了起来，身上不加掩饰，引发深层虚空浩荡无比的气息，井然有序，呼应着高空电离层，手掌绷紧，往桌面上一拍。面对那两个人的目光，他神态从容。“怎么，没见过躺久了，起来活动活动手指的？”昆仑山脉中，一只幽蓝色的巨手影像，自虚空中垂下，从骷髅金身身上一掠而过。骷髅金身体内，沸反盈天的庞大功力，全部融入到那只巨手中，为其镀上了一层金色。骷髅金身盘坐不动，那只巨手则横空而去，瞬间消失。昆仑山外五百里，赵无极正要略微停留，倏然心有所感，乾坤正气再现，向天一掌。天上，金蓝巨手闪现，悠悠砸下。赵无极一生所学甚杂，他自幼修炼的是白莲教秘传功法，禅觉魔心经残篇。禅觉魔心经，虽然并非伏羲女娲、轩辕蚩尤那样的大神所创，不是武学，但也可以算是仅次于武学的存在。可惜这功法只剩下残篇之后，招数虽然齐全，内功部分却缺失了一些，赵无极天姿虽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把几个绝招都参悟透彻，却苦于内力不足，施展不出来。本来武学一道，有侧重于内功的，也有侧重于技艺的，既然内功不全，赵无极就东渡扶桑，苦修杀气最重，最偏执的扶桑刀术。不料，他刀术练到冠绝扶桑之后，几次与中土那时的高手对战，都是稍逊一些。并非技巧不行，他的技巧甚至也胜过了中土的刀剑宗师，惜乎内功不能与技艺调和，紧要关头，内外兼修，走着堂皇正道的中土剑道宗师，总能比他胜出一线。要想企及武学中真正绝顶高手的殿堂，终究还是要技力并重，内外相合。意识到这一点后，赵无极就到处搜寻种种内家功法，强取豪夺，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被他寻得了道家玄功中至高杰作，先天真气的修炼法门。他更在被济癫转世的某一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击败后，察觉到降龙十八掌与先天真气，练到高深之后，居然有相生相克的意味。原来，轩辕黄帝开创先天乾坤功，传下广成仙派，周文王姬昌，便是广成仙派中人，后来姬昌编撰周易，动用了广成仙派中的许多藏书经典，才造就了《易经》这万经之王的美名。降龙十八掌的精义，便是从易经中参悟得来，而道门先天真气，也跟易经密不可分，都可以算是得了先天乾坤功的部分传承。赵无极追查出这条线索之后，苦心孤诣，参悟出先天乾坤功总纲，终于借着这一门武学的纲领，将自己一生所学，融会贯通，补全了所有短板，只为野心，隐忍至今。可今朝，高空这只巨手，看似悠悠而来，实则充满一往无回，聚全力做天倾一击的魄力。赵无极不暴露出真本领的话，是决计不行了。渊深莫测？就是当真深渊在前，也要被探手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