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一件事情,让奉高城里城外都发出了呼叫。
不过,一个是欢呼,而另一个却是充满了绝望。
如果说城内的军民,是心情惊喜之中又带着少许的凝重的话,那此刻冀州军营中,却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了。
愁云惨澹。
早在一日之前,袁谭和众将还是踌躇满志,畅想着是短则三日,长则五天便让奉高门户大开,他们径自踏入,堂而皇之的成为这座城池的新主。
甚至便在早上时,郭图已经开始对着泰山地图考虑接下来的战事该规划,真可谓是眼光长远了。
而如今....
恶劣到无以复加的消息相继传回!
先是收到徐州军的伏兵偷袭村寨的消息,等大军赶去救援后,更是得到了“去迟一步、整个山头尽数被焚,所有粮食付之一炬”的噩耗!
biququ/html/54513/《大明第一臣》
相比之下,菟裘山近四千守军全灭,以及辛毗搜寻痕迹后怀疑高览和不少兵卒投降的消息,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若是放在平时,这般数目的折损,乃至一个河北名将的叛逃,便是家大业大的袁绍也会为此肉疼不已,袁谭甚至要亲自写信向自家父亲主动请罪。
不过现在袁谭已经没心思管这事了。
无论是他,还是郭图,还是辛毗,以及所有的将官,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粮食!
面对周围一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军需官吓的半晌没敢说话,好一会才在颤抖中地给出了一个答复。
目前营内粮草若按正常用度,最多还可以支撑十日,若缩减每天的供给量,当可再撑五日。
后一句话是有一个前置条件的,便是只能是正常的行军过程中,战事时绝不可能使用!
尤其是如今冀州军攻奉高这样的情况,开玩笑,攻坚战啊!
你不给兵卒加餐就算了,还敢缩减?
袁谭相信,若这种军令一旦下达出去,当即便会出现兵变!
何况便是如此,满打满算,也不过半月的时间啊...
就算明日立即拔营返回临淄,都需要接近十天左右,而如今不仅奉高未破,还有一支人数不明的徐州军潜在附近,一旦在撤退的过程中被这些人沿途骚扰纠缠,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更久!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在大军出发前,袁谭已经把临淄和附近郡县的官府乃至民间存粮搜刮一空了,这次回去,若要获得这几万人的补给,又要从何处去寻?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后话了,目前是战是退都还未定呢。
想到这里,帐内无数道视线瞬间全都聚集在袁谭的身上,尽管此时他们的心里有了想法,可事关三万大军和此次南下泰山战略的前途,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做出决断!
此时的袁谭,那张曾经充满强硬、刚毅神情的面庞却充斥着惊怒和茫然。
袁谭感受到了那些包含复杂意味的视线,更是十分清楚,这些人都在催促他快做决定!
毕竟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袁谭,对冀州军而言,今时今日时间已是十分宝贵,不容半点浪费!
可袁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从袁绍领冀州牧开始,袁谭就已随父出征了,至今已有近十年了。
这段时期是袁绍实力飞跃的阶段,也让袁谭看到了战争对于男人最具有吸引力的一面!
胜利、高歌、辉煌、征服、那是自家的...
死亡、屈辱、惨叫、被征服、那是敌人的...
哪怕他初次独领一军进逼青州以来,亦是如此啊,没有例外。
和自家父亲为敌多年的田楷终于被他击败了!
是袁谭亲自点燃的第一把火,将这条公孙瓒的忠犬彻底焚杀!
汉之五都的临淄也在他的铁骑下臣服了!
相比一年前的王政,这一次袁谭既无盟友,兵力更少,用时甚至更短!
甚至奉高本也是眼见告破的!
南面城墙早已被彻底洞穿,如此大的优势摆在眼前,可以说距离彻底的胜利只剩一步,但偏偏...
就在这胜利彷佛唾手可得的时候,该死的老天爷却给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怎么会有一支徐州军就无声无息地闯入了后方呢?
徐州军...
王政的军队...
一想到这个近两年来屡屡在父亲口中拿来和自家对比,如今又坏了自己好事的对手,袁谭的心中就充满了愤怒和不服。
此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袁谭努力驱散脑海中纷呈的杂念,将心念转到正事上。
是战,还是退?
军营中如今的粮食说来却是紧缺,但若是打下奉高的话,其实倒是足够,毕竟原本的奉高无论是城是人,都已被他的大军逼到了极限,随后有可能彻底崩塌!
但这样做无疑是冒了一定风险的,万一粮食用完奉高城还没拿下,后方的粮食又没能及时送上来,那结果...
这一路冀州军都有可能尽数覆灭!
加上之前便已折损的人马,这可是四万五千人的冀州军啊!
即便袁绍如今已尽揽河北之地,这样的兵力若是彻底葬送在了泰山,也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大损元气!
甚至影响到袁家整个的逐鹿布局。
这样的后果,别说承担了,光是想一想,都令袁谭悚然而惊,不寒而栗。
若是就此退军话...
当机立断,明日扎营,手上的粮食倒是足以支撑他们退回临淄,但此次进攻奉高城的计划,将会彻底破产不说,这一仗下来,自家和王政也算是撕破脸皮了,一旦对方攻下北海,接下来必然会对齐郡进军!
对方本就是青州人,又攻破过一次临淄,可谓知根知底,驾轻就熟,甚至那时又是师出有名,又可以动用整个徐州的力量...
到时,以临淄一座城池面对这样的攻击,可守得住?
袁谭此时最怕的,便是一退之下,不仅奉高没拿下来,甚至目前的所有战果全部付诸东流!
而且就这么退了,袁谭实在是不甘心啊。
这算是他和王政的第一次交锋,袁谭不想输,更不想主动认输!
几番取舍之后,放手一搏的想法在袁谭的脑海中占了上风,在众将行注目礼接近一盏茶后,袁谭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勐地拍桉而起,心情激动之下,声音都有些沙哑起来,不过语气中蕴含的决绝和坚定,却让人人动容。
“传本将令,大军继续攻城!”
“少将军不可啊!”
听到这话,其他人还没说话,郭图和辛毗却是难得异口同声地齐呼道:“此事风险太...”
“本将还未讲完!”
却见袁谭摆手打断两人,顾盼众人,一张脸阴沉地可怕,好一会儿,方才续道:“通传全军,三日内若不破奉高...”
剩下的粮食,大概还够大军撤回临淄吧。
袁家的公子想着,毕竟这三日下来还会多死一些士兵,粮食说不定还有少许盈余。
他终究是没敢因为一点心中意气把袁绍的大业,乃至袁家的前途一并赌上。
毕竟粮草不济还只是内部的危机,关键是还有一支人数不明的徐州伏兵在外面虎视眈眈呢,这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当前奉高的战局。
要知菟裘山可是袁谭亲自选的,对其山形地利自然十分了解,哪怕是换上了高览那支伤军,能在短短一日时间便彻底攻破,敌人的兵力绝不会少!
袁谭的后面一句,也让郭图和辛毗面面相觑了会,最后同时沉默了下去。
三天,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也代表着袁谭没有失去理智,做了一个并不激进、但也同样不算保守的决定。
至于其他将官则立刻变得目光热切起来。
说实在的,为将者谁不想开疆扩土,何况打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也不甘心就这么退兵,何况以众将来看,经历了那么久的攻防后,奉高城的守备如今早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只要他们不惜代价,绝对有可能在三天时间内轰开对面那些碍眼的城墙、城门还有那些守军的。
......
直到玉兔升空,奉高城外的冀州军都没有显示出拔营的迹象。
这已是极为明显的信号了!
昌豨也立刻就明白了袁谭的选择,毕竟以天军如今的情形,是根本没有能力出城追击的。也就是说,冀州人完全不需要担心城内守军追击,更不用避其耳目,甚至连夜撤离。
那就是说,这些北蛮还没打算撤!
昌豨并不清楚袁谭是打算不死不休,还是想要再最后搏一搏,但不管哪一个,都让他接下来再次头疼起来。
这一夜,不管是冀州人还是城内的奉高守军,过的都很不平静。
甚至不仅仅是他们。
毕竟此时入局的,还有王政这次带来的三千人马,而从决定出援开始,王政便做了两手准备。
焚烧敌人的粮道只是暂时化解了奉高城的危险,距离彻底平定袁军这支人马对他的徐州和泰山的威胁,尚还言之过早。
甚至从哨骑口中得知收到消息后的袁谭似乎并没有认清现实,心甘情愿的撤退,反而有继续攻城的架势,就让王政亦头疼起来。
什么伸手必被斩不过是装装笔罢了,兵力不够就是不够,他的系统里可没有撒豆成兵的神通,王政一开始就是计划先让袁谭识相的自己滚蛋,后面再慢慢算账。
可如今一看...
王政现在有些捉摸不定,到底是袁军军营中的剩余粮草还有很多,还是这位袁家二世祖的决心太强,都这情况了,还要打?
莫不成要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
想到这里,王政的眼神亦有些冰冷起来,哀兵必胜这一招他之前可是用过的,其中威力自然清楚。
若是袁谭真的这么动员全军,摆明车马,不惜任何代价强行打到最后,王政也不敢保证昌豨还能否撑住多久。
不能报太大期望!
半晌之后,王政当即下令,立刻朝奉高城靠近,在附近选一处藏匿下来!
真到紧要关头,他要亲自领军从后方袭击袁军大营!
甚至王政此时已将视线放在了悬空的透明方框上,眼中厉芒烁闪。
他已经在计算把当前的经验全部挥霍,可以再堆出多少三阶兵来!
袁谭,你要玩命,我陪你玩!
作为泰山郡的郡城,也是王政刚刚定下不久的四翼之一,奉高城绝对不容有失!
......
次日,奉高城下。
在袁谭做出不计代价进攻三天的决定后,冀州军但凡还有一定战斗力的便全部被推上了第一线的战场,各部将官也在袁谭不吝赏赐的的诱惑下,一个个摩拳擦掌,神情亢奋起来。
于是第一道曙光刚刚投射到城头时,两方的厮杀便进入了正题。
这一次,汹涌而来的攻势不仅仅针对被投石机轰开的西城墙缺口段,连其他几面城墙也遍布了冀州士兵,近三十架的云梯一字排开,杀喊声中,无数冀州士兵蚁附而上,
一时间,白骨成墙,尸肉成毯,残肢与败首齐飞,血花共刀光一色。
全面攻城的惨烈程度,超出了双方的想象。
早在几天前奉高守军就已经将最后一批库存的滚木、礌石、箭失用完,别无选择之下,昌豨让士兵们用烧开的金汁和开水往下浇。
虽说这让城头上恶臭熏天,但杀伤效果倒着实不差,很多冀州军直接连皮肉被烫的剥离开来,满身满脸尽是血泡。
这种伤势大部分普通士卒便是不当场身死,也基本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还会受到持续日久的病痛。
但这手段还不足以吓退敌人。
更多的冀州士兵,依旧无所畏惧的继续向着城头奔涌。
因为杀红眼的人类,是整个蓝星最为暴虐的野兽!
尽管不管多少批多少人登上城头便会在顷刻间被围杀,甚至被枪戈逼着摔下城头,但鏖战多天,守军早已接近精疲力尽。
在冀州人这般疯狂的攻击下,他们的流血伤亡也是急速攀高。
随着时间推移,四面城墙尤其是被投石机轰开的缺口段,开始全面告急。
最后,又是昌豨带着仅存的天诛营兵卒再次冲了上去,将将抵了下来。
而当夜色姗姗降临时,死死盯着被迫撤离的冀州军,昌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今日的进攻前所未有,城内的折损也是创下新高!
天诛营只剩下最后十人,还大半挂彩,而当初随他而来的麾下近千儿郎,如今亦是十不存三。
妈的,袁谭是疯了吗!
看着整个奉高城下平添了接近四五千具的尸体,昌豨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进攻对方的折损只会更大啊。
不过打到现在,他实在也没有余力和闲心去管袁谭到底是不是有病...
此刻昌豨只想抓紧所有的时间清点折损,救治伤兵,修筑城墙...
若是这些事情都做完了还没天亮,那他还可以稍微合一会眼。
对了!
还要再派人去问一次缪林!
是不是真的有惊无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