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步入古庙后院,陈老夫子的石屋还散发着微弱的灯光。
看来夫子还没休息,还好没有打扰到他。
严从汉这样想着,与郭清扬一起走向了石屋。
石屋的小门敞开着,屋内一股刺鼻的酒气。
夫子满面通红,正倒在小床上呼呼大睡。
细看夫子,头发肮脏逢乱,瘦削的脸上胡子拉碴,若不是知道他是夫子,恐怕把他当成叫花子也不为过。
夫子的年龄不过五十多岁,但看起来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朽一般。
一张陈旧的小木床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棉被,颜色已经发黑。
冬至节气已经过了许久,天气已经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但夫子的身上,却只穿了两件极为单薄的灰色长衫,长衫的领口和袖口还有些破损。
还好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火炉正忽明忽暗地发出煤炭燃烧的光芒。
这还是前段时间,严从汉亲自送来的煤炭和火炉,要不然,这个寒冷的冬天,陈老夫子的境遇将会更糟糕。
这就是一位中过进士、上过皇殿参加过殿试的读书人,如今的现状。
看着眼前的场景,严从汉不由得鼻子一酸,巴不得马上将世子准备聘他入府的消息告诉他,好让他高兴高兴。
“夫子!夫子!”郭清扬轻轻晃动陈老夫子的胳膊。
随着郭清的缓缓摇动,陈老夫子渐渐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
“哟,是清扬和从汉呀!”陈老夫子缓缓从床上起身,向两人招呼道:“快坐吧!”
两人拉出床下的小木凳,在床前对着陈老夫子坐下。
“这都什么时辰了?”陈老夫子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于是问了问。
“大约戌时三刻!”郭清扬说着,转身去火炉边添煤。
“哦,看来老夫已经睡了三、四个时辰了!”
“夫子,今天我们来,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世子准备聘您入府。”严从汉说道。
“世子?聘我?为何?”夫子疑惑地问。
“最近王府招了一些武学生员,想让您去讲解时务边防策之类的文科!”
“王府为何会招收武学生员?王府有武学?”
“哦,是王府授意镇川镖局开设的,只不过,今年人数有点多,所以,就暂时把教学地点设在了王府。”
“哦!这样啊!哎,那你们两入学了没有啊?”夫子问。
“我们都入了,而且我和从汉还担任千户呢!”郭清扬添完煤,重新回来坐下。
“什么?千户?武学里为何会有千户?”夫子不解。
严从汉想了想,委婉地把此次开办武学的情况给夫子讲了一遍。
“胡闹,简直是胡闹!”夫子听完,有些生气。
“夫子,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况且这个……可能也是蜀王的意思!”
以开办武学为由私设军队,这样的事情显然不管放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
因此,严从汉也只有委婉的表达,并且假意说是蜀王的意思,想让夫子放下戒备之心。
“蜀王也不可如此!你们这是误入歧途,听老夫一句,迷途之返,赶紧退出,以免引火烧身。”
夫子果然对此事极为反感,严从汉与郭清扬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解。
“古人云‘子不忠父,乃为逆子;臣不忠君,终为贰臣。’你等为何如此不明事理?”夫子说着,情绪已经有些激动。
“夫子,世子说,如您有意入幕,愿酬以王府长吏薪资!”
严从汉情急之下,抛出了福利待遇,倒不是想以此诱惑夫子,只是他实在是不忍看到夫子目前穷困潦倒的状态。
“是想让老夫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夫子断然拒绝。
严从汉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或许出了问题,事情原本并非夫子理解的那样。
因此,他想了想,重又对夫子说道:
“夫子,朝廷奸佞当道、皇权旁落,而今蜀王病重,世子年纪尚轻,滇西福王早已蠢蠢欲动,若蜀王世子不早日防备,一旦蜀王薨逝,西南之地必起事端,世子此举,实属无奈呀!”
严从汉偷偷看了一眼夫子,见夫子的表情似有缓和,因此继续说道:
“世子此举并非谋逆,而是想在关键时刻,替朝廷稳住西南局势而已。”
“此话当真?”夫子愤怒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学生不敢欺瞒夫子!”两人齐声保证道。
“总之,私设军备,绝非忠君之臣所为,你等应好自为之才是。”
“夫子,我等皆是一心忠君,虽然行为荒诞,但都是为了西南的安定着想。况且,我等都希望夫子能入府讲学,从而……从而使夫子改变现状。”
“罢了!你们已是及冠之年,行事当自有主张,老夫也不再阻挠。但入幕王府一事,老夫早已形同朽木、不堪大用,就免了吧!”
严从汉一听夫子这话,心说:完了,劝不了了。
从夫子的整个态度来看,严从汉似乎已明白了他之所以拒绝的真正原因。
那便是正统思想之下所形成的气节!
这也是自古以来,读书人被常人所误解的固执!
读书人饱读圣贤之书,便会深受儒家思想熏陶,往往会自觉成为正统思想的捍卫者。
比如正史上,那位被诛十族的方孝儒,宁愿牺牲十族人丁的生命,也要苦若维护心中的正统。
这不能简单地用“固执”来看待!
但是眼下,陈老夫子的拒绝,让严从汉很是惋惜。
惋惜于一代大才,落迫于市井古庙之间而无法为人所用!
“夫子!学生真心希望,您能入府讲学,一来学生也好继续聆听夫子教诲,二来夫子的生活也好有个着落!”
严从汉仍不死心,想打打感情牌。
“老夫生活悠然自得,不必劳心!若你想继续听老夫絮叨,随时可以前来!”
“可是,学生更希望夫子之才,能惠及大众,武学五千多位生员,都渴望得到夫子教诲!”
“老夫对此,无能为力!若你确实有心,倒不如由你为众生员授课,遇有疑惑不解之处,可前来与老夫探讨!”
夫子说完,又躺回了床上,不再言语。
严从汉还想劝解,郭清扬拉了拉他,示意他离开。
严从汉无奈,看了看床上已昏昏入睡的夫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床头。
然后退出石屋,将房门关好,转身与郭清扬一起离开了。 17638/9677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