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众人就起来洗漱。
程务忠看着李彦精神奕奕的模样,再摸摸自己憔悴的面容,立刻躲在角落里偷偷拍了拍脸,将疲惫拍散,才上前见礼:“李机宜早!”
“程领军早!”
李彦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牙刷子,刷着牙道:“我想先把贼匪聚集起来,问一问情况。”
程务忠草草吃了些冷硬的饼,皱眉道:“寨子中的秘密,这些普通的贼人恐怕不知道吧?”
李彦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寨内人多口杂,都会有些收获的,不过还需百骑配合。”
很快,百骑从暗道内将一袋袋米粮扛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路过寨门。
那些贼匪俘虏,恐惧不已,很多也是一晚都没睡着。
此时正饥肠辘辘,就看到那些米被扛了出去,顿时脸色剧变,大叫起来:“我们的米!那是我们的米!!”
百骑精锐充耳不闻,将米一袋袋放在马鞍上,程务忠则吩咐道:“这些米粮往外运,送入灾民手中,能救一些人是一些!”
贼匪闻言红了眼睛,居然敢再度爬起反抗,被看守的百骑三下五除二的打趴下。
他们的情绪被刺激到了极致,怒声高吼:“放开我们!你们这群强盗,那是我们的米!”
这话把百骑都给气笑了,程务忠来到面前:“这是你们抢来的米,现在要下山救济灾民,不服?”
山贼怒吼:“放屁,你们这些狗官,根本不会把粮食给灾民,你们只会自己贪掉!”
旁边的山贼也红了眼睛:“我们在山下安分守己时,根本吃不饱饭,连粥都喝不上,到了山上才能顿顿米饭,都是寨主带领我们过上了吃饱饭的日子,如果寨主在, 早就将你们统统杀光!”
程务忠嗤笑:“这些粮食全是你们寨主弄来的?恐怕是去周围两个村子里抢的吧!”
山贼感觉受到了侮辱:“那两个村子穷的, 我们去了还得留点米, 防止断了根,日后没了口粮,怎会抢他们?实话告诉你, 我们抢的是运粮的商队!”
程务忠冷笑:“那我也实话告诉你,现在能运入关中的粮队, 都是由折冲府重兵保护, 你们抢不到, 否则早就有大军奉命来剿匪了!别狡辩了,这些米一定是搜刮百姓的!”
有人急了, 高呼道:“是商队自己运来的,这就是我们的米!”
此言一出,山贼们静了片刻, 然后扭打成一团:“该死的燕大嘴!寨主告诉我们不能说的!”
程务忠立刻将鼻青脸肿的大嘴拽了起来, 来到吃早饭的李彦面前:“李机宜, 还真有收获。。”
李彦听了讲述, 毫不意外:“给你们运粮草的,是哪支商队?”
山贼燕大嘴, 垂着脑袋不答。
李彦平和的道:“你就算不说,我也很清楚,如此多的粮草储备, 肯定不是小门小户能够运来,现在寨子上下都已被俘, 接下来就要押你们去县衙内定案问罪,在你面前的, 是一个难得的坦白机会,可以论罪从宽, 与你的家人一起活下去,你要把握住。”
说罢,给程务忠使了个眼神。
程务忠没睡好觉,脑子动的慢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配合的道:“你把握不住,也有别的山贼能把握住!”
燕大嘴顿时不安起来, 想了又想道:“我的婆娘和娃儿,都被关在后面,你能给她们吃饭吗?”
李彦点头:“你们的罪责自有《唐律》审定,在此之前, 我们会保证最基本的温饱。”
燕大嘴低声道:“我不信,你们当官的,会骗我们……”
李彦稍稍沉默后道:“你知道太子殿下吗?前几年关中受灾时,是他命令各县衙平价放粮,才让你们可以用平常的钱买米。”
燕大嘴怔了怔,眼睛亮了起来:“对对,布告栏前念过的,太子放粮,我是华州人,我知道的!”
李彦温和的道:“太子殿下的车驾,今日就会抵达潼关,殿下会公正的对待你们,只要不是犯了死罪,他会尽力让你们得到基本的温饱。”
燕大嘴拜倒在地:“我信太子殿下!”
程务忠全程旁观,先是一惊,心虚的看了看李彦,然后目光闪烁,最后在发现这个小小的山匪,居然真的因为太子之名态度改变时,也不禁为之动容。
得民心者,得……
不能想!不能想!
李彦则开始询问商队的细节:“运送粮食的是多少人?多久来你们山寨一次?跟你们寨主是否熟悉?”
燕大嘴道:“我就知道他们是从关外来的一支大商队,每个月都会送一次米粮上山,寨主跟他们似乎并不太熟悉,却告诉我们不能对外人说,否则就吃不到饱饭了!”
李彦道:“那据你所知,山寨内有没有人知道这支商队的情况?”
燕大嘴想了想:“胡瘸子可能知道,他是一个包打听,以前也走南闯北的,后来腿废了,才在寨子中安生,我记得他提过那个商队的,只是记不清叫什么了……”
李彦道:“把他带过来吧!”
程务忠立刻带着燕大嘴去找人。
幸运的是,那位胡瘸子没死,也在俘虏堆里面,被提溜到了面前,瑟瑟发抖,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他交代得很快:“禀郎君,小的若是没有看错,那商队属于洛阳的弓氏商会。”
李彦眉头一扬,程务忠的脸色则变了:“弓氏商会?”
弓氏是汴州最大的豪门世家,有些类似于安氏在凉州的地位,而汴州也是大州,未来的开封府,直把杭州作汴州嘛。
弓氏一族家底极为丰厚,昔日李治决定将洛阳抬升到东都的地位,弓氏就积极响应,出钱出力,法门寺重建时,李治率先打赏,各大世家纷纷跟上,弓氏也是榜一,泰山封禅时,弓氏一路随行,献上不少珍宝。
反正这是一个很懂得迎合上意的世族,颇受李治好感,历史上今年科举的状元弓嗣初,就是弓氏族人。
当然,现在由于李治和武后瞎折腾,关内大灾,今年的科举常科直接取消,弓嗣初的状元命运说不定就被改写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首屈一指的大族,程务忠低声道:“李机宜,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信山贼之言!”
李彦道:“让他们先画押,其他的以后再说。”
证词写下后,燕大嘴和胡瘸子画押完毕,李彦收起,冷冷的道:“军户的土地被侵吞,多是世家豪勋所为,希望弓氏不是这等恃勇骄狂之辈!”
程务忠变色:“李机宜的意思,是我等家中的田地被侵,是这一族所为?”
李彦摇头:“不可妄作联想,弓氏一向知陛下所喜,对陛下忠心耿耿,一般情况下,岂敢做此犯上之事?”
程务忠双拳紧握,咬牙切齿:“他们最好没做过!”
他是良家子出身,不比高门世族代代荣光,也没有寒门世家吃穿用度不愁,对于他们这个档次的社会阶层而言,田地真的是重中之重。
何况百骑的竞争也是激烈无比,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成功后以陛下亲卫自豪,一想到连他们的田地都保不住,被世族所霸占,程务忠的心就在滴血。
他再不多言,开始召集手下,准备进入山腹内搜寻。
李彦也不闲着,来到另一间屋前:“郑三郎起了吗?”
守在外面的百骑正是袁大郎,往里面看了眼,摇头道:“禀告李机宜,他身体虚弱,还没起来。”
李彦道:“失血过多,确实如此,我就等一等吧,有些话想要问他。”
袁大郎本以为这是客气话,却见李彦真的站在外面,开始默默练功,不禁有些感动。
而屋内的郑三郎耳朵耸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他想要侧过身子,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咧了咧嘴角。
肉体的伤害倒是其次,关键是一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弯弓射箭,郑三郎的五官就扭曲起来。
他有了决定,故意发出动静,又咳嗽了两声。
外面被惊动,袁大郎立刻入内,关切的道:“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了?”
李彦也跟了进来,就见郑三郎问道:“那个叛徒抓到了吗?”
袁大郎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有些难受的道:“郭老五?”
郑三郎嘶声道:“他叛军投贼,是我们百骑的罪人,不能让他逃掉,抓住他,一定得抓住他!”
袁大郎叹了口气:“郑老三,你被他砍掉了手,我能理解你的仇恨,但想要抓到郭老五,怕是不易啊……”
不过他想了想,一拍手掌:“好在有李机宜在,他是无所不能的神探,肯定能找到郭老五!”
郑三郎一奇:“真的吗?”
袁大郎语气笃定:“真的不能再真了,吴老实装得那么像,在他面前都是笑话,我看只要犯了事,就逃不出李机宜的眼睛,你等等啊,我这就请他进来!”
郑三郎脸色稍稍一变,还未开口,就见袁大郎兴冲冲的走了出去。
而这时屋外的李彦,却见到去而复返的程务忠。
这位百骑领军步履重新坚定起来:“我接下来探索山腹内部时,定会仔细搜查,如果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就可以好好责问弓氏,他们为何与关内贼匪勾结了!”
“太子殿下抵达洛阳后,肯定也会与当地大族接触,若能降服弓氏,也是不小的助臂。”
“李机宜觉得我的想法可对?”
迎着程务忠忐忑中带着期待的目光,李彦微笑颔首:“程领军辛劳,相信太子殿下知道,也会静候佳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