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拂晓,凤姐命人打点了半炕的东西,刘姥姥不敢收,凤姐道:“不过是家常的,带回家让街坊邻居瞧瞧,也不枉进城看亲戚一趟。”
临别贾母、宝玉等人又送了许多东西,小厮们搬上车,直送到家门口,不在话下。
早上众姊妹问过贾母安,回园至分路各归之时,薛宝钗邀请黛玉到蘅芜苑坐坐。
林黛玉心中纳罕,一路疑惑着跟她到了蘅芜苑。
“不知宝姐姐有什么话?”林黛玉试探问道。
薛宝钗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请教一下昨日你说的几句酒令。”
林黛玉不动声色地暗自回思,方发觉昨日午宴上失于检点,把《牡丹亭》、《西厢记》顺口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
“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是要拿我的错罢了!”
“你还装憨,”薛宝钗越发笑了,“你以为我是谁,小时候也是淘气难缠得很。什么《西厢》、《琵琶》、《元人百种》无所不看,后来被大人知道了才丢开了。其实,读书能知事明理便好,最怕被一些杂书移了性情,引入歧途,就不可救了。”
林黛玉看了她一眼,埋头吃茶不语。
忽听素云进来道:“我们奶奶请两位姑娘去稻香村商议要紧事。”
“你们看,社才起四丫头就想脱滑,她说要画画,告假一年。”李纨把众人召集在稻香村,商议贾惜春请假之事。
“都是昨儿刘姥姥一句话,要画什么园子!”林黛玉走出来道,“叫我说,她是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她母蝗虫罢了!”
“你这促狭嘴!”李纨笑啐一口,“我给她一个月的假,你们怎么说?”
“那你是只画园子,还是连人也画上?”林黛玉问惜春。
“老太太叫连人也画上,只是我不会画人物。”
“人物容易。”林黛玉道,“不过,你草虫上行不行?”
“什么草虫?”
“别的草虫倒罢,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林黛玉在背后笑扶着贾惜春的双肩,“你只管慢慢儿画,连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到时就叫《携蝗大嚼图》!”
众人哄然而笑,忽听咕咚一声,史湘云连人带椅子都摔到地上去了。
贾宝玉笑着将史湘云扶起,抬头见林黛玉的两鬓笑松了,正要使眼色给她,却见薛宝钗帮她拢上去了。
林黛玉指李纨笑道:“这是叫大嫂子带着我们做针线教道理的,反招了我们来大玩大笑的!”
“你们听听她这刁话!”李纨咬着牙笑,“她领着头儿闹,到赖我的不是,等你明儿得了个厉害婆婆,看你还刁不刁!”
林黛玉脸一红别过头不理会,贾宝玉暗自莞尔。
薛宝钗笑道:“昨日那些笑话虽然可笑,回想却无趣。颦儿这几句话,细思起来却有意味,尤其母蝗虫三个字,把昨日刘姥姥胡吃海塞、大啃大嚼的情形都现出来了。”
林黛玉拉宝钗道:“咱们放她一年的假吧。”
薛宝钗道:“一年太多,一个月太少,竟放她半年的假,然后宝兄弟再帮她画画人物,就容易多了。”
此后每日贾宝玉都往贾惜春的暖香坞来作画,众人也常来闲坐。
薛宝钗见天气转寒,夜复渐长,遂取了些母亲的针线活计来做。
只是白天要到贾母、王夫人处省候两次,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再陪园中姊妹闲话一回,日间倒不大得闲,只好每每灯下女工,熬到深夜方睡。
林黛玉每年秋后必犯嗽疾,今年遇贾母高兴,多游玩了几次,劳过了神,旧病复发,似比往常重了些。
有时自己房中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话,及至来了,说不得三五句又厌烦了,难免接待不周,礼数疏忽。
众姊妹都体谅她素日娇弱,禁不得委屈,也不苛责她。
“这样下去不是常法,”薛宝钗道,“还是另请个高明的人看看。”
林黛玉倚在枕上摇摇头,一边咳一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人力所可强的,并且感觉今年好像比往年更重了。”
“昨日我看了你的药方,觉得不宜过热。你素日饮食不足,所以不能添养气血,如今先以平肝健胃为要,每日早起用上等燕窝熬粥来吃,时间长了自比药强。”
林黛玉微微苦笑:“我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因为无依无靠才投奔来的,他们早多嫌着我了。每年犯这个病,请大夫熬药闹个天翻地覆,如今我还不知道进退,又兴出吃燕窝的新文来,便是老太太、太太、凤姐没话说,别人未免嫌我多事。”
薛宝钗点点头,起身道:“这燕窝我们家只怕还有,我回去问问妈。这会子怕你烦了,我且去了。”
晚间,蘅芜苑的一个婆子送来一大包上等燕窝,并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m..coma
展眼就到了冬月。
这是贾宝玉在人间度过的最热闹、最快乐的一个冬天……
那时林黛玉已好大半,香菱搬也进了蘅芜苑,常来潇湘馆陪伴黛玉,又求黛玉教她作诗,黛玉倒是难得地没有腻烦。
此时保龄侯史鼐迁委了外任大员,贾母舍不得史湘云,把她留在了府中。
冬至这日,薛宝钗的堂弟薛蝌、堂妹薛宝琴,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李纨的堂妹李纹、李绮,一齐来到了荣国府。
一个温润如玉的清俊少年,四个花容月貌的绝色佳人,让贾宝玉禁不住惊叹上天究竟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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