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一听,当即吓得骨软筋酥刹住了脚,像只燎了毛的小冻猫子,瑟缩着望着贾政。
“你跑什么?带你的人也不管你,由着你野马一般,把跟他上学的人叫来!”
贾环眼睛滴溜溜一转,辩解道:“本来不曾跑,只因从那边过看到一个跳井死的丫头,我心里害怕才跑了……”
“什么,好端端谁去跳井?”贾政大吃一惊,“我家从无这样的事,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待下,大约是我近年在家务上疏懒了,让执事人滥用了生杀予夺之权,致使弄出这暴殒轻生的祸来!——来人,把贾琏、赖大叫来!”
贾环上前拉住贾政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别生气,这事除了太太屋里的人,别人一概不知,我听我母亲说……”
说着,左右转头张望。
贾政拿眼睛一瞅,众小厮往两边后面退去了。
“我听母亲说——”贾环知道这正是中伤宝玉的良机,于是不顾黑白地描画起来,“前几日宝玉哥哥在太太屋里想强奸金钏儿,金钏儿不从,被打了一顿,还说要撵出去,逼得金钏儿…….”
不待贾环说完,贾政便已气得面如金纸,一面高声喝命“拿宝玉来”,一面怒火冲冲直奔书房。
“今日有谁再来劝我,我就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给他和宝玉过去!”
贾环不由喜形于色,从地上爬起来,仍旧欢快地跑回房去了。
“拿大棍!拿绳来!把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到里头去的,立刻打死!”
贾政一进书房便一叠连声喝命。
众门客见他直挺挺坐椅上满面泪痕,知是为宝玉了,一个个咬指吐舌,连忙退出。
贾宝玉正在厅上立等,忽听说贾政令他即刻至书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贾政一见他进来,眼都紫了,也无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逼淫母婢等事,直接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小厮们不敢违拗,忙将宝玉按倒在长凳,拿毛巾堵了嘴,举起大板重重打了下去。
贾政犹嫌打得轻,一脚踹开掌板的,夺过板子,咬牙狠命又打了三四十下!
贾宝玉气弱声嘶,已经哽咽不出了。
众门客见打得不祥了,这才忙乱着觅人进去送信。
王夫人不及回贾母,一边穿衣一边往书房赶,唬得众门客小厮避之不及。
贾政一见王夫人进来,板子下得更狠更快了。
只见贾宝玉面色惨白,了无声息,底下衣服湿哒哒鲜血滴溅,按在身边的两个小厮忙送手走开,却早已动弹不得。
贾政还欲再打,王夫人跪地一把抱住板子。
“难道老爷忘了他哥哥了吗……”王夫人满眼是泪看着贾政,“要是他哥活着,今天便是打死一百个我也不拦着,可怜他哥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无广告网am~w~w.
贾政不由心间一痛,松了板子颓然坐在椅上,泪如雨下。
李纨在旁崩溃大哭。
“到了这步田地你们还拦着,难道非要等他明日杀父弑君吗……”贾政心一狠,又站了起来,“索性就趁今天把他勒死,我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了,找个干净地方了此一生,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王夫人忙抱护在贾宝玉身上,向贾政哭道:“我如今已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难道老爷就不看夫妻的情分?若真要勒死他,索性先勒死我,我们娘俩儿在阴司也有个倚靠……”
贾政的泪珠更是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个开交,就听窗外传来颤巍巍的声气。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
贾政一听急忙迎出去,只见贾母扶着丫头摇头气喘地赶来,不觉心中又急又痛。
“大暑热天,母亲有什么吩咐叫儿子进去就是了,何必自己走来?”
贾母止步厉声斥道:“我倒是有话要吩咐,只是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叫我和谁说去!”
贾政哐的一声跪在地上:“儿子管他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儿子如何当的起?”
“我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宝玉就禁得起?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日你父亲是怎么教训你来着——”贾母老泪纵横,长长叹了口气,“你忘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贾政忍泪劝道:“母亲不要伤感,这都是儿子一时性急,以后再也不打他了!”
贾母冷笑道:“你不必和我赌气,我知道你是厌烦我们娘儿们了,不如我们离了你,大家干净!——来人哪,看轿!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家下人只管干应着。
王夫人迎在门口垂泪,贾母因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将来长大为官作宰也未必想着你是他的母亲了。不如不疼他,将来还能少生一口气!”
贾政听了叩头哭道:“母亲这样说,贾政无立足之地了……”
贾母怒斥:“分明是你让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到时候我们回南京去了,看还有谁不许你打!”
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哼了一声赶忙进来,一见宝玉形容,心疼得搂着抱着哭个不住。
贾政不敢就走,也跟了进来,只见宝玉由腿至臀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方知果真打重了。
正自懊悔,又听贾母斥道:“还不走,难道于心不足非要亲眼看他死了才罢!”
贾政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