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岭,仙人道,这个名字就说明了这里的地形,风景秀丽的同时,险峻的只有仙人才能走的通,七百多年前黄巢大军入闽凿刻山路七百里,仙霞六关仿佛天门那样牢牢锁住浙东入闽的咽喉,历史上曾经阻挡的清军寸步难行,如果不是郑芝龙怂了,率部投降,白白丢了此险地,或许还真有一搏的机会。
可如今,这儿却是真把明军难住了,这也是宋青书放心把最是莽撞的刘宗敏放在这儿的原因,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山道玄关,就算暴躁如刘宗敏,看着这浙南关也迷糊,一点儿强攻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今天,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是浩浩荡荡直抵着关口来,逼得关上鲁王监国军一阵紧张。
“底下是什么人?朝廷要地!不得靠近,快滚!”
站在半山腰上高耸的仙霞关上,几个大兵探出脑袋,嚣张的向底下大声叫骂着,这个时代民怕兵也是不可改变了,几声叫嚷就让底下几万人变的喧哗起来,谁知道片刻之后,却是个老汉激动的挤到了最前面。
“二狗子!是你吗?我是你爹啊!”
“爹!”
“老李头?”
应着声音,关楼上一下子探出了好几个脑袋,几个同乡大兵无比激动的向下眺望着,站出那个老头子也是老泪纵横,激动的向上喊着。
“二狗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前些日子大帅攻台州,听说填海死了老鼻子人,老子还以为再看不到你这个兔崽子了,老子养了你二十多年,你他娘的还没给咱家留下个兔崽子就死了,老子还怎么见列祖列宗?”
被自己老爹当众数落,也的确怪没面子的,不过能听到魂牵梦绕的乡音,关楼上的兵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跪在了关楼前重重的就是磕了几下头。
“爹!孩儿不孝啊!”
后世解放军打土匪,也曾经发动乡亲们上山喊话,亲情的攻势比任何刀剑火器都要锐利,听着这喧嚣,愈发多的鲁王监国兵丁纷纷都是拥挤了过来,向山下喊着话,询问着自己家里的情况,寂静的仙霞岭一时间喧嚣如闹市。
“二狗子!大帅发布了什么什么宣言,总之咱家再不是时代的卫所大头兵了,你妹嫁给了咱卫所赵瘸子家小儿子,咱家还分到了五十亩地,别再当兵打仗了,跟老头子回家种地吧!”
“好,爹,我,我回去,我……”
激动的不能自已,最先头的小兵几乎说不出话来,谁知道这功夫一声风声呼啸而来,猛地一鞭子居然将二狗子抽趴在了地上,惊叫中,一个留着金钱鼠尾,傲慢的女真人黑着一张脸,指着聚拢的兵丁就叫骂着。
“都他娘的在这儿堆着干什么?散了散了!来人,马上射箭,将这群刁民给赶走!”
女真人的出现,让所有仙霞关守兵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偌大的鲁王监国,倚仗为主力的居然是守杭州投降过来的建奴,而且朝廷似乎对建奴比对他们这些汉兵还要信任,从杭州扯出来几千建奴在福建都当成大爷养着,吃着最上等的军粮,拿着最多的军饷,而且更令人生气的是这些建奴还压在汉兵的头上。
“射箭!大人,底下都是我江浙父老啊!怎么能射箭呢?”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二狗子惊骇的爬起来,却不防那建奴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放肆,汝等竟然敢和汉狗私通!马上放箭,否则治你们一个涣散军心,临阵脱逃的罪!”
“你!”
百善孝为天,要二狗子向他爹射箭,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脑门上青筋暴起,一米几的汉子弹跳着蹦起来,嗷嗷叫着就要和这建奴拼命,慌得旁边战友赶忙在一旁拖住他,慌慌张张的向后拉着。
“别冲动!嘿,辫子爷,他缺心眼,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
“放箭!放箭!”
这建奴在军中的凶名可非同一般,被隔绝在江南,鲁王监国是这些建奴唯一的希望,把当初严酷统治汉八旗时候的手段拿了出来,动辄斩首穿箭,真要把这个牛录额真惹恼了,估计在场一圈人都的跟着倒霉。
眼看着这二狗子还脖子上青筋直跳的梗着脑袋,这队汉兵队正又是在他耳边急促的说道:“二狗子,你爹在底下,你要他看你你被杀吗?”
这终于让这人清醒了点,喘着粗气去拿起了弓箭,站在墙头,一帮子汉兵懒洋洋拉开弓,还张口叫嚷着:“父老乡亲们!射箭了啊!长官不让了,大家该回去回去吧!”
稀稀落落的弓箭才射出去几十米,软绵绵的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距离这些乡亲军属还有好几米远距离,千里迢迢来次寻亲,这点弓箭根本没吓到那些人,从江浙而来的父老乡亲们还是一声声向上呼唤着,弄的更多的浙兵从后面跑过来,这么一副混乱中,忽然墙头又是一声大喝,弓拉如月,城头下两个乡亲竟然被一箭射了个对穿,终于在人群中引起了恐慌,接二连三,关城上的建奴相继射箭,底下的群众不得不在哀鸣中向后退却。
“哼,软弱的汉狗!”
目送这些汉人向后逃去,站在城头上那些浙兵也是仿佛心都碎了的模样,尤其是刚刚那个二狗子,满头大汗瘫软着坐在了地上,那牛录额真冷酷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一股子轻蔑的冷笑来,不屑的哼了一声。
…………
有的时候,汉人的性格的确是软,但却不是面条那样的软,而是如同坚韧的蒲苇那样,看似纤细,却可以拽动千斤,死伤了十几个人,第二天,这些父老乡亲却是再一次坚挺的向下一出关卡而去,就因为心头有着令他们魂牵梦绕的亲人。
历史书上,经常可以看到评价中国农民是世界上最恭顺最善良最乐天知命的一群人,可说这些话的人似乎亡了,历次改朝换代,天下大乱的战争中,无不是农人担任了主力。
就在边关各处打亲情牌的时候,宋勇忠又是出了趟差,崇山峻岭挡得住普通的大军团,却挡不住他们这些特种军,就在鲁王监国调建奴在福建各边残酷的镇压时候,一支选锋军小队已经是神不知鬼不觉翻阅了武夷山。
福建宁化。
天气才刚刚热起来,蛤蟆亦是括噪的在门口外呱呱的叫个不停,令人心烦意乱,一间乡下的大草屋中,十几个庄稼汉围绕着蜡烛,沉闷的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看打扮都是最贫苦最落魄的佃户,每个人似乎都焦虑不安,端着水碗还频频的向外张望着。
“黄通大哥!”
忽然间,一个庄稼汉兴奋的站起来,迎向门口,紧跟着,十几个庄稼汉就跟见到老师的幼儿园小孩那样,也是纷纷围了上去,抱着拳头恭请道。
“黄大哥!”
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却是个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粗短的黄脸汉子,看他面容平平无奇,可十里八乡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黄通的,去年,就是他打着校正斗益均贫富为口号闹进县城,闯入那些二十斗大量桶收租的地主员外家,讲这些桶具全部砸毁,回头他还将宁化县十里八乡的佃农组织起来,号称田兵,每村设百长,大镇设千长,互相支援。
就因为有他们的存在,福建别的地方二十斗一担的收租量挂的佃农都活不下去,粗粮掺和着麸皮才能勉强糊口,只有宁化还是正常的十六斗一担,佃农们好歹能吃个半饱,不至于饿死。
这就是活命之恩,所以黄通在宁化县是人人尊崇。
然而最近局势却变得越来越紧张,随着建武帝朱以海入闽,封建统治在当地明显加强,宁化县令气焰越来越嚣张,县里吃过亏的大户也开始蠢蠢欲动,这种情况下,田兵也是担忧起来。
“黄大哥,不知召集我等,有何事?莫非朝廷要进剿了,还是田大户,赵大户他们要加租?”
刚落座下,那个一进门就招呼过来的汉子再一次急迫的问道,这次宁化的田兵首领全都被召集来了,明显不是小事。
不过听着汉子的询问,黄通那张厚实的脸上,却是禁不住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来,回首看了看窗外,旋即又是向前压低了身子,急促的向十几个田兵首领反问起来。
“诸位,北面的宋大帅拥立的崇祯皇帝,大家都知道吧!天大的好消息,宋大帅发下了皇榜,这福建所有拥戴鲁王的,都是叛逆,朝廷不再保护他们,咱们这些佃农可以合法的占据他们的土地!”
“一百多年了!咱们这些泥腿子让那些地主刮了一百多年了!年年我们卖儿卖女,他们吃香喝辣,这种日子,终于要一去不复返了!”
“黄大哥,能不能是假的啊!”
“是啊!天下乌鸦一般黑!”
看着黄通亢奋的模样,这些田兵首领却是纷纷不放心的问起来,毕竟大明朝出尔反尔的事情多了,大家伙都被坑怕了,可看着这些人的疑虑,黄通忽然笑着向门口抱了抱拳头。
“宋将军,请进!”
随着声音,一员身材不算太魁梧,却带着一股子冰寒气息的汉子,披着件黑斗篷,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进了来,这人身上似乎回旋着一股子死亡气息,让十几个田兵首领,都是不寒而栗。
“这位就是宋大帅身边的红人,宋勇忠宋将军!”
“这次本将把户部的官印带来了,可以现场刊印地契,只要你们敢起来反抗,将来大帅兵临福建,地就一定是你们的!”
声音冰冷的几乎不带人的感情了,宋勇忠咣啷一声,将一颗铜印重重的丢到桌子上,看着那蜡烛下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引信,十几个田兵首领眼睛顿时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