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完了!
就在小半年前,江南士子们还对这个众正盈朝的江南******充满了希望,然而此时,从未有过的如此绝望浮现在江南每一个士子的心头,朝廷重金养活的四五十万大军顷刻崩溃,那些平日里侃侃而谈的“君子们”也不见了踪影,建奴已经渡江,恐怕岳武穆在世,面对如此情景,估计也会无力回天了吧?
五月十五,攻克丹阳,句容的清军直抵金陵城下,南明******残余的百官一百七十六人,在赵之龙,王铎等人的带领下,出城向清军豫亲王多铎投降。
更令天下士子接受不了的一个血淋淋现实,钱谦益,被誉为东林魁首,文坛教主,几乎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完美的圣人形象的钱谦益,赫然也位列在出城投降的人群当中,做了贰臣!
大家都是理学家,不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吗?怎么可能?牧斋先生怎么可能苟且偷生?
可惜,现实就是这么血淋淋的,钱谦益不但投降了,而且还接受了建奴的官职,五月十八,多铎传达了来自京师的命令,封钱谦益为礼部左侍郎,王铎为翰林院学士,投降的赵之龙为户部侍郎,三个弘光朝的阁老重臣摇身一变,又成了建奴的朝中新贵。
某种意义上来说,应天的陷落都不上钱谦益的投降,时人心目中,钱谦益投降就跟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能投降英国一样,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不可能的事偏偏发生了,这就戳破了江南士子那股子一直坚持着的信仰,哪怕宋青书都没有办法扭转的理学信仰。
很大一部分士子,官员心灰意冷的退隐家乡,甚至还有不少败类,心里想着钱谦益都能投降,我们又如何不能?就像华夏历次改朝换代那样,不少江南世家,又像新来的建奴投来了橄榄枝。
然而,华夏历史上不是没有被异族征服过,甚至蒙古铁骑还整体灭亡了华夏政权,然而对华夏打击最大的,却还是建奴。
六月初八,逃亡芜湖的弘光帝被建奴骑兵俘获,押解京师,值得讽刺的是,借着朱由崧选秀女,上下几十个大太监发足了横财,朱由崧投降,他们也是跟着一股脑投了过去,谁知道这些人沉重的银车引起了满将岳勒的贪婪,借口阉宦祸国,将田成等六十二名大太监全部斩首于江油,弃尸江中。
朱由崧穷民力而修建的应天禁宫,田成等苦心积虑收刮的银两,平白做了别人的嫁衣裳。
如果这样就结束了,建奴入关也不过是华夏历史上一次平平常常的改朝换代,虽然还是有陈子龙,夏允彝等一些士子在地方号召抗清,可蒙古人都入主过中原,还活着还不得活着,如孙之獬,刘正宗等一些江南有名望的士子大儒,已经投靠向了应天,皇帝都被俘虏了,改朝换代已成定局,那大家效忠新朝也无可厚非吧?就算换了建奴来当头顶上的主子又能怎样?
然而在七月初,朱由崧刚被押解到京师第二天,多尔衮的一纸残酷无比的命令再一次震惊了整个江南。
十日之内,京畿以及各省民众,一律必须如满人样式留金钱鼠尾!否则,留头不就发!留发不留头!
这简直在整个大明故地掀起了轩然大波,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剪头发甚至在古代还是一向很严厉的惩罚,曹操就曾经割发代首,可见其意义重大,这建奴等同于对整个汉民实行割发之刑!
这还没完,七月九日,多尔衮第二道命令又传递了下来,易服令!号令建奴所征服地区,一律如同建奴传统,着长袍马褂!废弃传统的汉服!那可是黄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老祖宗的服饰,甚至都深入华夏人民的血脉骨髓,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左传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呼夏!有服章之美,故称华!建奴这等于直接废掉了华夏!
不仅仅如此,建奴还在江南也开始了圈地法,逃人法,投充法,八旗兵丁在各地圈占汉民的土地,倚仗特权强行拉汉民为奴,称为包衣,曾经江南民众以为朱由崧在位的时候,已经称得上苛政猛如虎,如今他们才发现,有比这还恐怖的地狱深渊。
“你们这是!这是做什么啊!”
常熟,客镇。
钱谦益的得意门生,曾经在抗击宋青书清丈土地中出过大力的举人周秉满,如今却是狼狈不堪,满是悲催焦急,不可思议的叫嚷着,前几天,他才按照清庭的命令剃了头发,换上了马褂,可是今日,几十个八旗兵丁带着几百个绿营兵就凶悍的杀上了门来,对着这些不速之客,周秉满委屈的鞠躬下来。
“诸位主子,老爷,小人可是按照摄政王他老人家的命令剃发易服了,不光小人,整个客庄都是小人的劝服下剃发易服了,不肯剃发的赵满仓,陈大鱼等几个刁民,小人还给抓了起来,就要送交官府,军爷,您这是为何闯到小人的庄子上了?”
蛮横的仿佛地赖子那样,为首的八旗兵嚣张的拿出一张命令来,用蹩脚的汉语大声的念诵着。
“摄政王令,八旗将士为国而战,允许八旗将士圈占土地,养活全家,犒赏功劳!客庄已经被正蓝旗所圈,汝等,马上滚出去!”
“这,这你们不是强盗吗?这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土地!”
眼睛都红了,也不打千作揖了,周秉满暴怒的蹦起来老高,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咣的一声,出鞘的钢刀。
整个客庄都乱做了一团,除了周秉满,十来个有地的地主全被赶了出来,甚至他们的妻妾女儿,貌美的都被霸占了,仅剩下十几个老头子老太婆子被一块跟着撵了出来,村口,女人们嚎啕大哭,十几个不肯剃发易服的壮丁,村老直接被在村口就地斩首,村里的那些村民,佃户也被挨家挨户的登记,原本还属于自由身的农民们,身份上更改为了某个某个额真,甲喇的包衣奴才,世世代代都得给人家当奴才,连儿女都得如同牲畜那样任由这些主人交换玩弄贩卖。
早晨还是地主,举人,到了晚上,居然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十来个地主士族锤着地嚎啕大哭,尤其是周秉满,坐在颗大树下,他满是后悔的敲打着树干,对着老天大嚎着,大骂着。
“这帮建奴,简直是没开化的蛮人,茹毛饮血的野兽!天啊!你怎么能让他们入主中原?这么祸害下去,早晚天下大乱的!”
“呸!”
没等周秉满哭诉完,冷不防一口唾沫吐到了脸上,紧跟着一起被撵出庄子,庄里少有的几个自耕农李老田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此时写满了愤怒,指着周秉满的鼻子就破口大骂着。
“宋大帅是打鞑子的,都是你们这些吝啬鬼自私自利,为了那点钱粮,将宋大帅赶走了,否则宋大帅在的话,那轮到这些建奴们嚣张!”
“周秀才,平日里亏你还读的圣贤书,圣贤就教诲你们这些?咱大明朝,就亡在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的手里了,老汉我,我要打死你!”
骂着还不解恨,轮起棒子,李老田上去就要打,慌得他几个儿子无奈的赶紧扯住了他。
“爹!爹!别火了!”
“爹,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咱们快走吧!听说这些建奴到处抓壮丁,进了他们庄子就是当奴才,快走吧!”
“老汉,老汉打死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亡国贼!”
骂骂咧咧中,几十个村民又是跌跌撞撞的走了,被李老汉吓倒在地上,半天时间没敢站起来,直到这些人都走远了,周举人呆愣的脸上,一股子后悔的神色忽然浓郁的弥漫起来,又是锤着树干,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旋即又是重重的跪在地上,猛地磕着头大哭着。
“列祖列宗在上,周秉满不忠,不义,不孝啊!”
客庄今年是一个缩影,常熟,松江,湖州,常州,建奴所过之地,无不是哭声成片,数以万计的汉民被驱离开了土地,沦为流民,更多的人成为了奴隶,因剃发易服令被建奴斩杀的人,几乎村村都有,人头在村口摞成了一堆,乌鸦围绕着尸体凄凉的大叫着。
整个江南,都在为这个北方来的强盗带来的恶行为之剧痛,为之颤抖,那些在密谋倒宋中出了大力的士大夫们,终于尝到了痛苦的滋味,怎样一个悲惨世界在他们的自私与顽固中,被亲手促成。
一股子后悔的情绪亦是弥漫起来,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