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急切的想去见李自成,李岩第一个跑的却不是皇宫,而是顺着宫城大街向西走的武臣勋贵宅邸,京师城可不小,再加上满街乱军,差不多行进了小半个时辰,描着金字的吴府字样这才映入他眼帘。
然而此时,吴府也是乱成一锅粥,招牌耷拉向一旁,到处是进进出出的闯军搬着东西,还伴随着阵阵哭声,心头一紧,李岩连马都顾不上下了,直接从两个抬着大衣柜的闯军头上飞跃了进去。
不过里面还算是让他松了口气,中都督吴襄还没死,老态龙钟的被扔推在地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愤怒,而权将军郝摇旗居然亲自在这里,怀中搂着个楚楚可怜却又明眸皓齿的江南美女,正得意的上下其手,那女人明显亦是充满愤怒,可又因为恐惧而不敢躲,那神情,就算李岩都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住手!”
闯军还不算赶尽杀绝,对于一些攻城时候忠心壮烈的明臣,还是给予保护的,如全家上吊的左都御史李邦华,阖家自焚的宣武侯卫时春,驸马巩永固,为了表达不计前嫌,几次突入阵中还将李自成都惊走一次的吴家自然也成了优待的目标,毕竟君主都希望自己的臣子对自己也要效忠,要树立出榜样来。
一声住手还真是吓了郝摇旗一跳,不过最近过得春风得意,看到李岩,郝摇旗也不是感觉那么扎眼了,难得露出了笑模样,这闯军大旗手笑着挥了挥他厚实的巴掌。
“嘿,这不李公子吗?老子就说,你们这群文人士子表面一本正经的,心里还不是闷骚的很,老子县里陈县令,天天灭人欲存天理,不照样一个月跑十八天的窑子,哈哈,也奔陈圆圆这小娘皮来的吧?去,给你李公子大人行个礼去!”
最后一句是对陈圆圆说的,啪的一巴掌拍在她挺俏的小屁股上,在陈圆圆羞怒交加中,昂起头去,郝摇旗猥琐的哈哈大笑着。
然而,历史的黑色性却是在这一刻显露了出来,如果换个办事圆滑的人,郝摇旗都愿意让了,那就说两句好话将吴府保全下来就好了,可李岩却太刚硬,太不近人情了,郝摇旗一袭揶揄的话,说的他满脸铁青。
“闯王下令,吴府与李府,巩府一体抚恤礼遇,汝侯何故辱之,违抗闯王之命,马上将东西都搬回来,向吴都督认错!否则的话末将将上奏闯王,惩处汝侯你!”
这话听的郝摇旗一愣,旋即那张大饼子脸也跟着黑了起来。
“呸,李岩,给你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吧!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跟着老闯王造反打天下时候,你小子还在家逛窑子喝花酒呢!要老子道歉?老子不单抄他的吴府,还就抽他了!”
说着,郝摇旗上去一大脚,把吴襄踹翻在地。
李岩简直气得直哆嗦,手颤抖的点着郝摇旗的鼻子嚷道:“我大顺大业就要败在汝侯你的手里,你就是千古罪人!你等着!”
愤怒的甩下衣袖去,李岩又一次翻身上马,转头向皇宫奔去,目送着他的身影,郝摇旗又是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呸,什么东西!”
左右张望一眼发愣的闯军们,郝摇旗又是没好气的张口喝骂道:“都他娘的愣着等死啊!还不给老子继续搬!妈的!”
…………
从吴府惹了一肚子气出来,这次李岩是不废话了,直奔皇宫而去,然而,在他辛苦打下的午门,这位闯军忠心大将又碰了个大钉子。
一道上,大群大群的戏子,裁缝从宫门口鱼贯而入,偏偏他这个制将军进不的,如今还没登基,李自成的皇帝排场却已经上来了,守门的禁军神气的说道:“闯王偶感小恙,不见外臣!制将军回去吧!”
“我有紧急军情,急需求见闯王,尔等速速去通报!”
急得眼睛都红了,李岩气得都直跳脚,愤怒的叫嚷着,谁知道这一句话把米脂出身的守门禁军头领也跟着火了起来。
“嘿,李将军你也是文人,不懂得天子为大吗?闯王爷说不见就是不见,快滚快滚!”
“你!”
一头是不尊天子令,另一头又是太尊天子令,再次碰了个大钉子,李岩在宫门口足足咆哮了小半天,方才再一次拂袖而去,这一次,他是更加心急如焚的拉着战马扭头向东跑去。
朱元璋废除了丞相,可李自成又恢复了丞相,牛金星为首席丞相,顾君恩与宋献策则为次相,牛金星此人太奸滑,此时新旧鼎革,而且最近拷饷如此严厉,这位新丞相倒是将大明朝那股子收礼风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李岩到时候,排队送礼的人居然排成了几条街那么长,在门口又是和看门人咆哮了几分钟,李岩方才失望的掉头就走。
顾君恩府前,送礼的也不少,他主管吏政府,想要做官的更是得投其所好,再次碰了个大钉子的李岩干脆气愤的叫嚷出这和故明有什么区别。
还好,闯军还是有几个明眼人的,宋献策的府邸前就空了不少,而通报了姓名之后,宋献策是飞快的亲自迎了出来。
可算找到些能管事的人,李岩更是急促的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一见面就就直截了当的说道。
“建奴大军已占据山海关,前锋大将是前明山海关团练总兵吴三桂!手底下都是宁远逃兵还有京师北溃逃回辽东的宁远民壮,我要速速去见闯王!”
山海关,吴三桂这两个名字的分量可想而知,宋献策那畸形的大头上,一瞬间也是写满了凝重,二话不说,拉上马车从人,他拥着李岩立马就赶往了紫禁城。
李自成对损毁的前殿倒是没修,他定都在西安,对京师其实兴趣不大,这位农民军领袖的观点和当年的楚霸王项羽差不多,都是人得功名不衣锦还乡,就犹如那锦衣夜行,谁都看不到有什么区别?对于修缮紫禁城,李自成倒是不在意。
可保存完好的建极殿,如今却被裁缝给占据了,京师有点名气的裁缝几乎都被拉了过来,就地缝纫着龙袍,锦衣,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李自成对新衣服的执念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内库内的锦缎这头成堆成堆的消失,那头,成箱成箱的新衣堆在一起,几乎占满了大半个宫殿。
旁边的几个偏殿也是黑烟滚滚,这些天拷饷送来的银子全都运送到了这里,每百两铸成一块巨大的银板,上刻永昌年号,每天铸好的银两就直接运上车拉走,另一头出入皇宫的骡马大车也排成了一大排。
穿过布片横飞,还有黑烟滚滚,在中宫,李岩可算见到了阔别多日的闯王,然而令他腮帮子抽搐的是,“略感小恙”,不理朝政的闯王,正穿着厚厚一打黄袍,带着李过,李来亨李守信等李家将领,津津有味的看着大戏。
曾经帝国的心脏,文武百官大朝会的保和殿,如今却成了个大戏台子。
好些天没见到李岩,李自成倒也是一副好心情,看着他和宋献策上来行李,老李大笑着招呼道:“李公子,多日不见了,老子甚至想念啊!来来来,一块坐下!”
台上正上演的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杜十娘沉金一幕,又是不舍的扭过头向台上看了几眼,李自成倒是愤恨的轻哼一声:“这李甲亏得还与咱们一样出自李姓,却如此多行不义,朕已经决定了,要昭告天下,所有名李甲之人,都得改名为张甲!”
这儿李自成还不忘黑张献忠一句,就在他打下京师的时候,张献忠也打进了四川,正式建立了大西政权,与他分庭抗礼,加上几次招揽都不成,他和张献忠可有着不少龌蹉。
可哪儿还有心思与李自成纠结这点鸡毛蒜皮之事,李岩连劝谏都没心思说了,直接焦虑的拜倒在地。
“闯王,十万火急啊!建奴酋墨尔根代青三日前已率众占据山海关,先锋已抵抚宁堡,其麾下建州八旗,蒙古八旗,汉八旗,三顺王军不下二十多万!”
“哦?可有此事?”
这话终于让李自成将注意力从大戏上转移了回来,猛地看向李岩,可旋即,他脸上却是露出一股子轻松的模样,大笑着摇着头说道:“先前老子还担心辽东苦寒而道远,没想到这群建奴如此识相就送上门来了,正好一并在京师城下灭了他们,也好找宋傻子兑现承诺,一举收复江南!哈哈,还真是天助我也!”
这话听的李岩宋献策都是嘴里发苦,京师折腾成什么样了!还想指望宋青书能说动江南世家归顺?不说别的,单单宋青书自己都是江南巨贾,家资千万,自己如此拷饷,他估计都不可能放心的归顺了,此时江南上空,恐怕已经是一片战云,北面还要和建奴打生打死,如今也只有闯王爷还有一大群大将军还如此乐观了。
“闯王,建奴先锋为故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此人颇有孝名!如用其父亲吴襄以及家眷要挟,加以高官厚禄,并去许诺为崇祯大葬,未必争取不来,其麾下逃回辽东的关宁军之精锐,还有北地辽民之悍勇,可为我军一大助力啊!”
“吴三桂!”
这个名字可是让李自成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旋即倒是痛快的下令道。
“李过,带老子的亲军,去把吴府上下接到宫里来!”
“谢闯王!”
大喜之下,李岩再一次狠狠地一叩首。
心急火燎之下,拉着李过,一路上李岩纵马狂奔,骑兵队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不到十几分钟,就再次奔驰到了吴襄府前,翻身下马,李岩急促的就大叫起来。
“传闯王令,接吴襄一家……”
可话才说道一半,李岩的神情就僵住了,就悬挂在吴府门口,几十颗人头还不住的狰狞的向下滴着血,而最前端,那个白发苍苍,满是愤怒的脑袋,不是吴襄的,还是哪个?
足足半晌,李岩方才无比愤慨的一拳头砸在朱漆柱上,愤怒的咆哮出来。
“郝摇旗,误国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