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时可算得上个风云人物,复社骨干之一,换句话说就是宋青书的老对头,如今可算是复社的最好时期,眼看着他们的政治领袖就要上台了,这个时候吴昌时最该待在家里飞黄腾达加幸灾乐祸,居然有心思约自己出来看剧,不由得宋青书不惊诧万分。
“风月大剧场,三日未时包公案,盼君一叙!吴来之留。”
车上,看着宋青书拧开的蜡丸,孙传庭脸上亦是流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好半天,才忌惮的摇摇头:“或许又是复社奸计?这些拿笔杆子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三日后大帅出征即可,伯雅去会会他!”
“算了,人家既然给面子了,见见又何妨?更何况,风月大剧院是咱们的地盘,也不怕他翻了天!”
隐约间,以前泡论坛,一些东西似乎隐约显露在了宋青书脑海,看着孙传庭跟上战场般的神色,他忽然轻松的摇了摇头。
幸亏大军出征的日期没定下,不然还真是朝令夕改,又是在家三天,拖慢了下贺一龙师的集结速度,匀出了半日,宋青书是大摇大摆的去了松江大剧院赴约。
如今这儿几乎和秦淮河成了江南两大文化符号代名词,在文化产业上,宋青书的投入从不落后,先是捧红了玉儿带领的秦淮十三乐团,然后又是修的这儿,不光给他带来了银子,在士林中,他的名声亦是跟着提升了不少。
风月大剧院还有一点吸引文人的,就是它演出的剧目并不固定,先是阮大铖的《春灯谜》,《燕子笺》演过半月后,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书生写的《古城记》却是被搬上了舞台。
大剧院接受投稿,凡事写的比较有趣的,而且格调又不低俗,没什么黄段子不像《金瓶梅》那样的,几乎都有可能成为下一周的剧目,这就吸引大量自命风流人士的江南士子流连这里,每周接到的投稿虽然没有后世网络小说那么多,也有个十一二部,如果入选,立马成名不说,好有一笔稿费可拿,这种吸引力,弄的松江大剧院也成了这一带文人的聚居地。
这儿是宋青书的地盘,自然毫不客气留给自己一个最好的房间,已经成了大富婆的顾横波亲自来迎接,这妞还是一副诡术妖姬的高领衣袍,不过迎着宋青书进了门之后,听着他的询问,顾横波却是很诧异的摇了摇头。
“大帅,吴昌时是复社头目之一,您也知道,这儿,他从来没来过!至少今天,妾身没见过他来!”
这话听的宋青书顿时郁闷起来,感情自己被吴昌时耍了,顾横波为人心思细腻,她不可能自己剧院来了什么人,自己还不知道。因为吴昌时一张小纸条,耽误他两天出兵时间,宋青书是恼火的一甩袖子,和顾横波告辞了两句,就要跟着松了口气的孙传庭一块出去。
不过这时候,贵宾通道的大门忽然再一次打开,却是个宋青书的老熟人带着一票随从进了来,保国公朱国弼!
“哈哈,宋大帅,许久不见,可让朱某甚是想念啊!今日难得一遇,大帅可得给朱某一个面子,今日朱某做东,去我那儿坐坐,咱们一同听剧,宋大帅可不要推迟!”
“这个,宋某今日军务繁忙,实在当不起国公盛情,不若……,既然如此,宋某恭敬不如从命!”
朱国弼算得上金陵一霸主,祖先是成化年间战瓦剌而受功的抚宁伯朱谦,宋青书没来时候,应天附近南货生意一小半都是归他手,不过那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军事上南京勋贵那两三万禁军真没被宋青书放在眼里,经济上如今保国公府也被自己吃的死死的,和福王闹得有点僵之后,和这些勋贵们也生分了不少,再加上事情真是多,宋青书是不太想搭理他。
可拒绝的话没说道一半,宋青书却又把话咽回去了,这朱国弼戴了个颇为大的扳指,扳指面上居然写了个吴字,看的宋青书还真是一愣神,这吴昌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还搭上了勋贵保国公?
顺势答应下来,在宋青书的眼色中,几个亲兵紧紧贴在他身边,倒是把朱国弼原来的随从给隔了开,似乎毫无察觉,在顾横波的热情带领下,一行人到了二楼保国公府的专用包厢。
这一推开门,吴昌时那张留着三文胡子,有些发黄的圆脸可算映入眼帘,见到宋青书,从真皮沙发上做起,这个江右一大名家对着宋青书两人笑眯眯的作了个揖,旋即这保国公朱国弼褪下手上扳指,放在了玉石茶几上,这个一品勋贵,居然很是憋屈的一言不发进了旁边的厕所中,好像一来就坏了肚子那样。
这他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愈发的惊奇,打发两个亲兵封门,宋青书旋即是略带嘲讽的对着吴昌时抱了抱拳头:“文宣郎中真是好大的排场,居然能劳烦保国公带路,宋某真是佩服啊!”
“大帅说笑了,在下一届小小书生,自然劳烦不了国公大驾,不过在下座师与保国公有亲,这才能说动国公一掩,惭愧惭愧!”
“不止文选郎约我家大帅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孙传庭是一点和他吴昌时叙旧泡口水的心思都没有,抱了抱拳头直截了当而且警惕的问道,听的这圆脸胖子又是苦笑一声,却是伸手向旁边一摆,很是恭敬的介绍道:“不是在下约大帅一叙,是在下座师约大帅一叙。”
进来光看朱国弼和这吴昌时了,这功夫,宋青书才注意,靠着窗口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中年老者正背着手向下眺望着,似乎欣赏着正在举行的剧目,听着介绍,方才面无表情回过身,看着那人脸庞,看的孙传庭却是一声惊叫出来。
“周延儒!”
说实话,宋青书也是吃了一惊,不说周延儒担当过首辅,单单他是张溥等复社成员抬起来,即将上任的首辅大学士,这个时候,来见他这个边疆大将,这其中有多忌讳,可想而知,
难怪见他一面跟地下党碰头似得,这就解释通了!敲了下孙传庭的胳膊,宋青书是赶紧对着那老家伙一抱拳:“末将见过周先生!”
“哈哈,宋将军免礼,今天老夫也是跑出来游山玩水的,这儿没有将军学士,老夫托大,就称呼你一声宋小友吧!”
一上来就攀关系,宋青书还真有点拿捏不住这老货什么意思,当年他可是曾经一句话阴死了袁崇焕,宋青书干脆没有接话,直接一个作揖,周延儒也不以为意,笑着放下望远镜,坐回了沙发上,拍打着真皮沙发,老家伙感慨的说道。
“宋小友真是个奇人,想当年,江南没有宋小友时候,哪儿来这么多稀罕玩意,像这沙发,老朽家吴娘一置办就是七八张,还有我家不孝女,那衣柜里,打着丽人坊锦绣纺的成衣都塞不下了,包放了半个房间,把老夫那点年俸都吃的精光了,居然还要再堆,可着实让老夫头疼的紧。”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填了不少东西,老夫那陋宅都增了几分光辉,那不孝女天天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在老夫面前晃,也赏心悦目了几分,让老夫多了点文思,这些,还要感谢宋小友你啊!”
说实话,周延儒长得真不赖,仪表堂堂,也不知道怎么保养的,一头黑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油光发亮,还有那飘逸潇洒的长须,这副模样要是拿到后世拍电影,不是这个山庄的庄主,就得是那个刚正不阿的直臣,不过他这话却让宋青书差不点笑出声来,不愧是文化人,索贿都说着这么文绉绉的。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既然贵小姐喜欢,清书那儿好有些锦绣纺新品,一并赠与小姐,也算是给在下打个广告,还望周先生不要推迟!”
好家伙,给人送钱还得找个好借口,既然周延儒开口了,宋青书也不是不识趣之人,干脆抱拳张口就应下。
也不知道对宋青书回答满不满意,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周延儒旋即又是锤了锤老腰,感慨的晃了晃脑袋。
“适逢如此江南盛世,真是人才辈出啊!听闻今天这出包公审鬼案,就是松江明士郝乌之作,文词唱腔,皆是上上之作,此子更是慧眼识人,当初杨嗣昌杨文弱先生还未成承蒙陛下恩召时候,此子就曾拿着文弱先生的平戎策大加夸奖,果然,真真有先见之明啊!”
说实话,跟着老混蛋打机锋是真他娘的累,可惜宋青书还不得不接着听着,他又是抱拳笑道:“士人耳明眼亮,周先生治世之才,定然也有人赞誉有加!”
终于是彻底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延儒居然再不发一言,反倒是到厕所门前敲了敲门,保国公朱国弼这时候又是“恰巧”方便完,大笑着摇晃着从里面走出来,一拍脑袋,对着宋青书歉意的抱了抱拳头。
“宋帅,真对不住,本公府里忽然有些要事忘了准备,今日现行告辞,改日本公做东,再像宋帅赔个不是!”
现在就要笑出声来了,宋青书是强忍着对朱国弼抱了抱拳头:“国公自去即可,岂敢岂敢!”
要说政治还真是尔虞我诈,周延儒几乎是张溥他们筹钱筹关系,各种在崇祯面前露脸硬扛起来的,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老家伙就转换门庭,和宋青书达成了新的政治关系,也不知道张溥要事眼见这一幕,得气急败坏成什么样子。
不过周延儒也的确叫政坛老司机,他可不管这个党那个党的恩怨,谁和他有恩云云,他看中的,只有政治上谁给他的助力最大!前任杨嗣昌就是个好例子,被召见之前,杨嗣昌不过是个七品监军事,要不是他爹杨鹤,天下都没有知道他的,被召见这段时间,是宋青书把他的名声炒起来的,周延儒可不知道杨嗣昌本身就最对崇祯皇帝卤子,就算没有宋青书,他也能平步青云,他只看到了宋青书帮他扬名之后,短短时间杨嗣昌就入阁权势滔天。
所以第二段话,周延儒暗示宋青书的政治势力,也要向他靠拢。
而且杨嗣昌得到的实惠也是天下尽知,不说每年一百万两的红包,单单政治上需要,宋青书就总能配合,上次河北之战,虽然救不救卢象升上,宋青书和杨嗣昌有了点分歧,可是他打退了墨尔根代青,他是杨嗣昌一党,这就给杨嗣昌增添了不少政治光彩,后来的援辽也是,杨嗣昌左右的兵部授予宋青书平辽将军这个苦差事,他也是给面子的答应下来,这年头天下纷乱,说不上什么时候作为首辅也得出去督军,要是有一支强军支持,那也是偌大的政治资本。
相反,张溥有什么?之所以叫复社,就是因为张溥他们绝大多数人科举没考上,需要复习,张溥身边的确有人望,可大多是不得志的书生,罕有高位者,如今是坐上了首辅位置,周延儒是甩大鼻涕那样直接想把张溥甩了。
可怜张溥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又给宋青书做了个嫁衣裳。
一个基本谈判算是谈妥了,宋青书给杨嗣昌什么上贡,给他周延儒也是同样,乞活军的政治资本也愿意向他靠拢,不过宋青书给他多大的支持,还要看老家伙在任上如何做,这就是典型的结党营私。
不过就在宋青书感慨时候,吴昌时居然没有跟着掩护出去,反倒是把茶几上那枚吴字戒指又给戴上了,冷不丁又是对着宋青书抱了抱拳头。
“宋公,如此,咱们也算志同道合之友了,请受小生一拜。”
“哪里哪里,吴先生请起!”
这货也不是什么省油灯,前首辅薛国观,就是被他弹劾下马的,最后被崇祯皇帝赐死,别看他脸挺圆,也是个笑面虎,宁得罪君子,少招惹小人,宋青书倒是很给面子的一答礼
这算是认过亲戚了,旋即吴昌时的笑容就显得阴仄仄起来,邀请宋青书坐下后,又是笑着问道。
“宋公,您觉得,张溥此贼如何?”
这话,听的宋青书耳中,明显感觉到一股子浓郁的杀机!